“你这人倒是好生无趣，只怕这辈子也交不到几个朋友。”少女愤愤地说道。
“这般说也不错，我自幼时便随着师父和师兄，自然是一个朋友还未曾有。”
“那你的父母呢?你总不会一出生便跟着师门生活吧?”
“我没有父母，是师父师兄将我养大的。”赵漓说完靠在马车一侧的车厢，又补充道：“我师兄是个极好的人，师父也教授我许多。”
赵漓说的没错，他现在的确没有朋友，他第一次睁开眼只有一片浓雾，等到终于漂过那片迷雾，便见到了他的师兄，然后是师父。至于父母，这辈子他的确没有。
将笄之年的少女总带着善良与纯真，许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到这样尴尬的话题，亦或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沉默不言。
赵漓也不主动挑话，侧着头，双臂抱剑环于身前欣赏起道上风景。
车厢内再无声音了。
……
少女名叫林燕儿，是长风标行头领林长风的长女，年方十五的少女虽非倾国倾城，倒也落落大方 ，最值得称赞的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那里藏着光明与星辰。
未经世事的少女对武道修行有着莫名的崇拜与悸动，现实的残忍还未降临身上，天真以为三尺青锋纵横人间的修士随处可见，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遇到。
所以，在陵山道，眼神明亮的少女一眼看到路前独行的少年，看到少年缠满布条的剑，在知道是同去洛都后，便不顾父亲的眼色，捎带一起，邀赵漓上了马车，做一个临时车夫。
林长风不知道这次镖押的是何物，只知道是要送给洛都的一个大人物，不容有任何变数。
赵漓是个变数，他的呼吸吐纳太过平稳，不为外界所动。林长风可不认为会有人蠢到用两条腿走到洛都，于是他把刀挎在右边，以便左手能第一时间拔刀，斩杀这一潜在变数。
赵漓注意到他的动作，嘲弄的笑了笑，干脆放下了怀中的剑，扭头看另一边景色。
……
这是最后一座山，过后便是洛都，落霞余晖早无踪影，一轮圆月取而代之，城门关闭前明显赶不到了，只好就地休整。
借着月光，透过荫蔽与苍郁的绿色，树影交错，在树叶与密林间空隙，定睛看去，赵漓看到愈来愈近的黑影穿梭，直到黑影穿梭到车队的前方再四散围住，该来的总归要来，绝不缺席。
林长风拨开众人，走到队伍前，抱拳行礼道：“诸位辛苦，赵某为兄弟备了些许薄礼，还望收下。”说着手下便拿出黄白之物献予领头黑衣山贼。
没有预料中的回应。
山贼的回应只有锃的一声响，山贼拔出了刀，然后是刀划过胸膛的声音，送财的无名之辈应声倒地，落地的白银贪婪的吸吮新鲜血液。
几十位护卫刷的拔出刀，愤怒不加以任何掩饰，所有人都清楚 ，只有一队人可以走出这轮圆月，看到明天的残月之美。
长生是修行者无止境的最终追求，在此之前，尤其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如何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是他们排在追求之前最重要的事，活着，才有资格追求。
怕死的人以不怕死的劲头冲向拦在道路的黑衣们，可他们低估了山贼，当山贼后撤露出一排持弓搭箭的另一队山贼，他们才明白，这不是山贼，山贼不会如此规范有素，也不会有这样优质的战箭。
嗖嗖的声音急促响起。
能穿透盔甲的箭轻而易举地刺入身体，噗噗溅带热血没入胸膛又弹出背后，或有射在木车，发出笃笃闷声，如同啄木鸟尖喙叮凿杨树。
林长风知道，自己会是倒在明天朝阳升起前的其中之一了，他没有生路。他自幼随父亲习武，父亲死后延续其标行生意，虽未修行，倒也称得上一位好手。
不幸的是，怎么看他也敌不过军队。
箭雨停息，到了黑衣冲锋的回合。
车队被彻底围住，黑衣停下厮杀，汇合一处，看待圈中待宰羔羊的眼神让人不舒服。
夜足够漫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听听羔羊们的生离死别、临终遗言。这是杀戮的快感、握别人生死与掌心的快感，他们很享受这一过程。
林长风看着眼角泪水快要绝堤而出的林燕儿，无奈且懊悔，苦笑着说:“繁华的洛都怕是无法带你看到了，你母亲怕也等不到我们归家了。”
后又自嘲的看向仍在马车驭位自己提防了一路的少年，叹自己枉费心机。
林燕儿再也忍不住，泪水自回转的眼眶滑落，一发不可收拾，流淌成两条蜿蜒的河。
泪河恰流至鄂前，少女想到自己无尽向往的理想修行世界，仰头望着赵漓，噙着泪轻语道：“我出钱，你帮我杀人。”她发疯般跳上马车，取出自己簪盒里所有的钱票，一股脑扯出递向少年。
没有雇主应有的命令口吻 ，只剩声音里浓浓的哀求与卑微，让人联想到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或是执着的最后一场美梦。
林长风没有阻拦女儿的幼稚举动，这并不是因为他相信赵漓能做到，而是不愿打破她幼稚美好的希望。
林长风知道，赵漓不是修行者，至少现在不是，这也是为什么先前林长风有把握诛杀他。
既然不是修行者，又怎能胜过杀气最重的军中之人呢?遑论还是弓弩齐备的几十人……
赵漓离开马车，剑放在了马车之上，不看周边倒下的尸体、血水汇染土地上的凄惨，不看寥寥无几、颓势尽显的幸存者，找到两处无死尸的空地，放下脚，弯腰，随手撕下一片不沾血的衣衫，拿起一把染血的刀，不急不迫擦刀。
同时回答了少女的美梦：“你给的报酬太少，只够我杀一个。”
“但我今天心情不错，不介意送你几个。”
少年平静的话语有不容置疑的力量 ，可在对手看来，这是一则笑话，黑衣首领实在忍不住笑。
“我好久没听过这样的笑话了，自我十六年前入军后，就听不到这样的风言风语了。”
首领索性不加思索，将来历抖出，今晚不会有人活着，他可以向圆月起誓。
少年沉默着，终于擦好刀，擦的没有一点血迹。
黑衣也不觉尴尬，继续笑着说道。
“你喜欢干净，我可以继续笑着说道让你干干净净的死，当然，作为条件，你可以先磕几个响头。”
“哦，对了，我会给你时间去擦掉额头上的土，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黑衣们也忍不住笑，不禁为参与这次秘密行动而畅快不已，他们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傻子，这是日后值得千百遍翻谈的笑料。
赵漓也跟着开始笑，他笑，首领却笑不出了。
一把刀划过了首领的脖颈，他艰难的双手捂住动脉，想阻止鲜血从中流出，双手瞬间戴上了一双红色手套。
鲜血不可遏地争先恐后，艳红诱人，即便最挑剔的吸血鬼都会对此赞不绝口。
至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少年的刀这样快、这样准。
他满眼难以置信，不理会鲜血的流动，艰难地挤出字来：“你是修行者……”
声音细若蚊蝇。失去首领的人群听得震耳欲聋，也看得清清楚楚，即使是再要好的兄弟同袍，也升不起复仇的念头。
没人愿意去死，更何况为了他人，你可以说这是自私，这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这群自私的人，在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四散而逃，连首领的尸体也没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