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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始 少年出漓山(1 / 1)


圣人洒泪而去了,世界仍处于黑暗之中。

……

传说中,建木生长在西南的都广之野,千百仞内不见木枝,直通天际,九座岛屿环绕其间。

凤凰麒麟、青龙白虎诸多异兽皆栖息于此,草木永青,为超脱世俗之外的圣境仙人居 所。

传说中,世间一切都起源于建木九岛,那里是世间最受优待之地,天地的中心,灵气最充裕之所。

对于普通人来说,传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聊以消遣的猎奇故事,他们不在乎什么圣境修为,不关心域外大陆有多远,不知道九岛建木孤耸通向多高的苍穹。

他们看不到这一切,自然,也看不到起于建木之下排云直上的那尾凤凰。

燎原热羽势要将云焚烧干净,凤凰带着热烈火意直飞东南,离开神木仙岛,无碍大陆间汪洋大海,穿过大陆边界,向天元大陆飞去。

……

……

天元大陆东部,有一座山名漓山,山间有溪,溪上溯发于漓山石间,溪名漓溪,溪左有竹林片片。有溪有竹可有人居。

两层竹楼矗立在小溪之上,只靠十余根毛竹支撑,活水冲蚀洗刷,倒也没损耗竹基,落得楼毁人亡的下场。

居有一老二少,师徒三人。两名徒儿师兄叫赵朔,师弟叫赵漓。

漓山在梁国境内,梁国自三百年前起立儒教为国教,儒家备受尊崇,成为齐家治国的不二主流。

那中年僧人却在主流之外,中年的授教驳杂,不囿于一门一派,诸子百家博观慎取,取的方式再简单不过,背过便是记住。

虽是师父,却极少予二位徒儿传道解惑,最常做的事便是在徒弟终于记下典籍时,又递出下一册,一而再,再而三生生不断,这让两位徒儿觉着他们师父袖中藏着一个小世界。

赵姓师兄自幼便背诵百家典籍、学习治时之学问,自牙牙学语开始认识字,百家典籍自始而终伴其左右。

春雨绵绵,夏雷滚滚,秋风瑟瑟,冬雪茫茫,无论春华夏炎秋实冬寒,在溪石,在竹林,在羊肠小道在山林荫下双手持竹简不停地读着背着,不觉日落西山,时间之流逝。

可垂髫之年的孩童到底还是贪玩,于是,贪玩孩童在正确的时间,经过了那条正确的溪流……

赵朔看着上流溪面剧烈涌动的晨雾,遮笼小溪,浓厚到可以称为诡异的雾点缀无声无息的水流,源头快追溯到天际。

说是水流不太妥当,水存留溪中,却停止流动,说是一面明镜更为合适,一片木板在无褶明镜上飘动,直到岸边身前停下。

时间仿佛不复存在,除了赵朔,周围一切的景物:小溪、野草、鲫鱼……都静止不动且失去声音,连天上白云飞鸟也不能幸免。

令人不寒而栗的浓雾中有团黑影,黑影上半部分是两个明亮胜过烛火万倍球形,火红的色泽,像是谁把一对落日缩小放在重雾之中,给人随时可以穿透迷雾吞噬一切的恐怖感觉。

赵朔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拳头,双腿在止不住的颤抖,抿紧害怕到发紫的嘴唇,仰头注视黑影中的落日,冥冥之中仿佛有力量在推着他前进,让他直面这可以激起人内心最深处恐惧的血红。

他迎恐惧而行,恐惧向他而来,火红走出厚雾,垂髫孩童发现,这是一双眼睛,恐惧来自眼睛的主人。

墨麒麟。

麒麟身高一丈七尺有余,身长一丈八有余,蹄外壳的颜色犹如玳瑁一样美丽,几团雾缠绕在它的蹄边微微上扬,麒麟浑身长满鳞甲,闪耀着墨色的光。

仿佛足可以看透世间万物的眼靠近打量着赵朔,重重的鼻息打在身上,有些温暖湿润。距离极近,近的可以看到它面部的的每一根须毛。

麒麟轻轻嗅了嗅赵朔,它喜欢这个味道,这是它熟悉的味道。

于是它侧转身体,将背部展现给孩童,赵朔这才看到,墨色麒麟的背上有一个婴儿。

婴儿全身赤裸,没有一件衣衫,呈大字形趴在上面,紧紧的贴着,似是生怕掉下来。看着慌张却不哭不闹,倒像是有些羞耻于这样一丝不挂。

看起来气氛有点诡异。

墨色前膝跪地,婴儿从背滑至脖颈处,慌忙抓住麒麟颈部的鬃毛。

墨麒麟微微侧头,鼻息重重的打在赵朔的面上,发出浑厚的叫声,似乎是在催促幼童。

“你,想让我接住他?”稚幼孩童指向自己,又指了指背上的婴儿,怯生生的问道,麒麟竟真听明白地点头。

这样荒诞与怪异的情节只有在师父的野闻志异的故事中出现过,今天真实的发生在幼童的面前,他踌躇,不知所措,犹豫难抉。

但看到婴儿吃力的抓着鬃毛,便再生不出其他的念头,小跑到麟颈下面,伸出手臂等待。

麒麟缓缓侧身,婴儿便顺颈滑落,稳稳的被接住。

像是终于完成使命与任务的麒麟起身,踏过静止的溪面,返回浓雾。

景物、天地恢复如初。

幼童不再去看那雾,不再看溪面,不再看惊慌的内心,只笨拙的抱起没有丝毫哭闹迹象的婴儿,恐惧地低头向竹楼跑去,吃力地拢住稚嫩的手臂,把怀中的他抱的越来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少童终于停下脚步。

少童抬头,迎着师父的目光,将怀抱中的婴儿费力举过头顶,待模样中年、蓄着一小撮胡须的师父还未完全接过,便绘声绘色地讲起那条诡异的溪,那些浓郁的白雾,那块无风自行的木板……

中年听着赵朔叽叽喳喳,也不嫌聒噪,接过那名婴儿,放在床边,眉头紧皱后又舒展开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只回转半身轻轻拍了下赵朔的肩,平静地看了眼赵朔,又看看无哭无闹的婴儿,

“他叫赵漓,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他轻声说道。

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少童有了一个未来的玩伴,一个与自己一同背书的人,他确定这是自己过去、现在最开心的一天。

今日的计划被抛掷脑后,他笑着激动地跑跳出去,自另一旁偏房抄起和自己同高的网,要为新师弟捕捉春天里第一只彩蝶做礼物。

……

……

冷清的竹楼多了些许欢闹,两个人的诵读声回荡漓山,是连鸣蝉都嫌弃聒噪,飞离了去,师兄弟二人乐此不疲,看着远去的蝉,相视而笑。

赵漓眼神离开竹卷随飞蝉涣散,再提不起性子,心想,这样的平静倒是极好……

……

赵朔是孤儿,赵漓或许也是孤儿。

可并没有天生的孤儿,有人生下来便背负使命与血海深仇。

寒暑往来,天生不会哭闹的婴儿在竹楼度过了十七个年头,师父的百家典籍早被记背烂熟到可以巧,中年僧人依旧是一袭正黑法衣,背对二位徒弟,面向西北群山,望穿群山。

“你可以下山了,京都在等着你。”

不带丝毫情感表向的声音从平静看不到一丝情绪的他传出,身后有两人,话里的对象明显是一个。

可赵漓知道,师父是对他说的,赵漓看了看师兄欲言又止而微张的纠结神情,微微一笑。

问道:“弟子何日启程?”

黑衣转过身去,落日余晖由后背游离至身前,连胡子也染上霞红,中年直视少年的眼睛,看到了坚毅与自信,缓缓开口:“便在明日吧。”

黑影渐进竹楼,余下两位少年,师兄有些伤心和愧疚,伤心师弟的离开,愧疚自己的无可奈何,紧了紧握着的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终于鼓起莫大的勇气道:

“怎么算应去京都的都是我才对,我去求求师父。”

自己的血海深仇,却要让师弟背负、入局,实在不像话。

赵漓目随最后一抹残阳落入西山,收回目光,张开双臂抱一下师兄,这是赵漓此生的第二次怀抱,也是与师兄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那条诡异溪边,第二次是在落日残阳的最后余晖中。

“师兄啊,我们学的东西不同。我背书,也比你快。”

是的,年长六岁的赵朔背的书还没有师弟多,可他知道这与京都毫无干系,那些大人物可不会因为你背的书多便放过你,他们只想要你的命,想到这些,师兄只觉得这是无懈可击的真解,刚想反驳师弟这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赵漓却接着说道:“我背书比较快,那我也许比你聪明,所以若是死,我可能要比你死的更好看些。”

师兄终究是无话可说了,他前所未有的苦恼于自己笨拙的口舌,苦恼于师父口中虚无缥缈的天下二字,悻悻地低下了头……

次日清晨,在树叶遮蔽幽暗的青山里,在溪水潺潺的竹楼旁,少年从师父手中接过装有一纸婚书的行李,接过师兄递来的那把长剑,悬挂与身,肃立后左手覆右手,置于额下,磬折躬身行揖后,转身离去。

直到少年的身影再难看见,赵朔也不顾中年是否搭话,跟在中年僧人旁自顾自小声嘟哝“王道太无情”后,又一脚踢飞道旁的碎石,也不等僧人,自顾离开。

今日,二十三岁的少年,送别师弟。

今日,十七岁的少年,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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