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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番外一 辛川(1 / 1)


许多年前,我在游历之时,听到江湖上有一个红衣道姑声名鹊起,除的一手好邪祟,卜的一手好卦象。其实我不用往下听有关于她的相貌描述,我就知道那人就是姝藜,只有她,不喜世间旧颜色,只爱那浓烈的一抹张扬。除了她,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或许会有比她个更强的人,但可能不会只喜欢红衣,也可能有人独爱那一抹艳丽,但未必功法能高过她去。

两相结合,只能是姝藜。

离开玄门的这些年我以四海为家,我原本以为她会和东篱一起守在九烟山上,万万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会下山。

自阿泷死后,我便没有再与他们来往,当时的我确实有些冲动,待冷静下来我发现,我也没有那么恨她了,每个人的心境是不同的,我不能强求他们同我有一样的愤怒,况且,我能看清的,他们却未必。只是心结仍在,我也不知该怎样面对她。

我听说她辗转各地,仿佛是在寻一样东西,我就意识到她极有可能走了当年阿泷的那条老路。

其实九烟山下的那次重逢,并非我离开之后的第一次相见,我们的见面远比她记忆中的要早上许多。

她那次栖身破庙之时,我就站在五丈外的树林间,我见她被妖兽所伤,脸色苍白,同她的衣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从没见到过这样的姝藜,我印象里的那个她永远的那么明媚张扬,骄傲阳光,她坐在一尊残缺关公像后面,静静打坐,脸上铺满了阴霾。

可内息可以调理,但她胳膊上的伤却不能。

见她此状,我的心头莫名的颤了一下,我无法对她当初的沉默释怀,可我也并不想她就这样在荒郊野外死去。

我去了最近的药材铺子买了一些草药,而后回到那片树林,在岔路口等着过往的人来,那个时候正值年初,有不少赶着二月前入京参加会试的书生,而他们箱笼除去书籍一定会带有救急的药,等了许久,才见有人来,我将药给了那个魁梧的粗布长衫的书生,我告诉她若在前方破庙中能看见一个躲在石像后面的红衣女子,就将药给他,就说是你送的即可,她若不在......你便自留吧。

我从他脸上看见了种种疑惑,可他见我没有要多说下去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朝着那所破庙的方向走去。我并没有跟上去,至于最后她又是否在那书生走到之前离开,我便不得而知。

我同那书生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没有几步,我又回头告诉他,若她还在,说不定她为了感激你还会为你卜上一卦也未可知,她的占卜术,无人可及。

可惜,她卦象算尽,救众生于困厄之中,却独独瞧不清自己的劫数。我向前走了几步,无却焕忽然折返了回来,说说不清是为何,好像那时的脚不听我的使唤了一般。

那天夜里,下了初春的第一场雨,料峭春寒,也不知她能不能扛的住,后来,我见她身燃起了火堆,便忍住了冲动,没在上前去。

听说自古书生最讲义气,如今方知不是瞎话。

她没有离开,我也没有离开,仿佛我的脚在那一天长了根一样。

她倚在庙内石像旁,透着残缺的窗户,看着窗外不甚完整的明月,我就站在树枝上,看着她看着月亮,静静的听了一夜的雨声。

说起关公像还真是与她有缘,大概他们都一样擅武吧,听说关云长的脾气也算不得好。

每次她落魄狼狈的时候都必然见到关公,这又是何因果呢?

那年她从暴乱的人流中与众人走散,我也是在一所残观的旧像之中寻得她的身影,我的耳力要比众人强一些,所以在我还没进门的时候我就听见了铜钱落地的声音。我止步于门前,那天不知哪儿来的耐心,固执的站在早已掉了漆的圆柱旁,听那老道说出的下文。

从那时起我便知晓了她此后的遭数,凡她所历之事,不过一场凡尘虚妄而已,飘然于此,却不属于这世间。或许,她有她的来处,只是与我们不同。

那一刻,莫名的从心底升起了几分悲悯。

待那老道离去之后,我才走进院子,事实上,他早就知道我在门口。

我和她离开的时候忽然落了雨,我们共执一柄伞走在长街上,我似是本能的将伞偏向了她的一边,可我也感受到了伞柄上那股不属于我的力到,可终究还是我赢了。说不清楚是因何而为,许是胜负欲在作祟,又或是其他探寻不得原因,那时的我也只是纯粹的不想她被雨淋湿而已。

后来,我回到烟竹坪看望阿泷之时,听到了院子里有声响,我便知道一定有人来了,我急忙躲进树林中悄悄的隔着叶子看着外面的一切,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不用去看,就知道一定是她。

她心中有事,自然没发现不远处的我。再次见她,她眉间的哀愁又重了几分,直到那时我才忽然发觉,我似乎好久都没有听见她的笑声了,从前她喜欢跟松岐打闹,嬉笑声不绝于耳,我听她的笑声几乎听到了聒噪的地步,如今耳边清净起来,我却并不开心。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蓝衣少年,那时候我才知道,她成了师父,也不知她能教些什么。

她为了给她徒弟一个完整的拜师礼,甚至不远千里来到了阿泷墓前,我隔着树叶隐约看到了她颤抖的肩膀,在那一刻,我的气忽而就消了大半。我的悲愤时间可以化解,可她可能一辈子也无法从愧疚中走出了,见她执念至此,我不由得轻叹一声,比起怨恨,我倒更希望她能看开一些。

我想阿泷最后喊得那声师姐也绝不是求她出剑。

那时已不是我不肯原谅他,而是她......不肯放过自己了。

阿泷已死,逝者已矣,可她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我有时倒真希望她没有那么良善,至纯至性之人,不会原谅自己的任何过失,只会永远陷在自己的执念中,无法自拔,不得解脱,成了她盘亘在底的心魔。

她的悔恨,要比我认为的深上许多。

那个时候,我是由衷的希望她可以开心一些。可当我每每看见她独自一人来后山喝桂花酒,醉倒在阿泷墓前,在无尽的哽咽声中道着那永远等不到回复的歉意,我的心,莫名的疼了起来。

她对阿泷的愧疚从没有消减半分,阿坟前那一壶壶桂花酒也没能你补她那数不尽的遗憾。

我救不得她了,我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越陷越深。

她自打那之后行踪便飘忽不定,我也难寻了,突然想起破素节之局时,她眼底对于六安镇的眷恋,我想,她若是无处可去亦,或是走投无路应该很想回自己的旧处看一眼吧,不知怎得,我经过鬼使神差的向六安镇寻去,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六安酒铺,昔日盛名不再,我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处长满荒草的破旧院落,没人住的房子总是颓唐的很快,听说西街也有间院子,在那家的姑娘出嫁之后,家里族叔为躲外债,举家逃走成了流民,几场夏雨过后,从中庭轰然塌了,只有院子西边清晰可见有颗老香樟树枝叶正茂。

同样的香樟树,六安酒铺也有一颗。

邻里间不明所以,以为我是原来老板的远方亲人,也就没过多询问,我重新将院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又找了城东的泥瓦匠将原本已经破败的屋子重新修缮一番,照原来怕是不能比,但至少也有个六七分样貌了,住人到不成问题。个把月之后倒是恍然一新了。

如果她回来,也算是有旧所可住了。

旧邻以为昔日酒铺又要重开张,自从樊老爹殁了之后,这十里八村子再也没人做出那样醇甘浓烈的就来,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还都得以这一口酒,以为还能再尝一回老味道,可他们失望了,修行之术尚可,但这酿酒之法确实一窍不通,向来得以真传之人唯有姝藜,我知道她在四时芳华的院子里埋了不少桂花酒,到如今,我也想尝尝味道了。

我本以为她至少还能再回到六安镇看一眼,可我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来,而那段时间,江湖上也许就不见不见红衣道姑的身影了,听说她最后在渝关,再往北便没了踪迹。

她最怕冷了,从前在九烟山上,天气一凉,冬衣她穿的倒是比谁都早,松岐曾经打趣她修错了术法,若是集火系之大成,也不必再畏那风霜。他说的不免有几分道理,她也总不会去那极寒之地......

松岐倒是没让我们失望,无论何时见面,他总是做的最舒坦了的那一个,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对他那悠哉游哉的小日子发生不利了干扰。我们最后见她便是如此了。只是没想到,那真的成了最后一面。

其实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我会比她先死。

再火光来临的那一刻我脑子中有一个急切的念头,几乎是本能的挡在她身前,没人能从毕方的誐火之下生还,即便是最好的处境也会经脉俱断,五脏焚毁,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无非是因着那点残存的灵气终生用药倒掉一口气罢了。

而我....想让她永远活在张阳明媚之中,去随着自己的心做令她自己开心的事情,脸上永远挂着最放肆的笑。

在我飞身而过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原来她不似我们初见那时冰冷,她亦是个有温度的人......

姝藜啊姝藜,莫要伤悲,为你赴死,我从不后悔!

这时我最后想对她说的话,只是烈火灼过,那时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我记得,她最怕吃苦药丸儿了.......

平生唯憾事,无语诉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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