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来到了那一片飘渺的之地,四周依旧空空旷旷,无物的飘着。
“你又来了”一阵苍老浑厚的声音不知从哪一方向飘来。
她探不出来源,只能对着空气茫然的问着
“敢问,阁下是何许人也?”
“你说呢?”忽而,声音从他脑后传来,姝藜猛然回头,就见到一个身着琥珀色大袖法衣,头戴紫金莲花冠的,手上拿着浮尘的老者出现在她面前,准确的来讲......倒像是个仙人。
他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时不时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倒令她消减几分恐惧。
姝藜看着他,莫名的觉得有几分熟悉,思索良久,她才想起,原来,他就是那时为他卜卦的道人。只不过如今倒变了衣装。
“原来是前辈,后生那时无意冒犯。”
“啊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他捋了捋早已花白的胡须,幽幽说道:
“你既提到当初,那老朽且问你,时至今日,可解出卦意否?”
姝藜眉头紧锁,有点心虚的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实则,她早就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离开那间破庙就没再想过。
“那我告诉你,凡你所历,不过一场空幻。”
她似乎理解了,但又没完全理解。
见她仍旧迷惑,继而又道
“这样,我许你问我三个问题,以解你心中之惑”
姝藜闻言,因着自家祖师也不必客气,想了想便开口问道:
“我想知道我的来处”这一直是她始终无法释怀的存在。
那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
“你的来处难道上次没有见到吗”
姝藜回想起上次的遭遇,她眼见得那座神山,脑中就已经浮现了答案,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真当事实摆在她面前之时,还是不乏苦涩。
“那我想知道他们的近况”
“尚在之人,还是已故之人?”
姝藜一时间不好抉择,她忘了,他们六人早已阴阳两相隔了,是她自己固执的不愿承认,她总想着阿泷还没有死,她从没想过哪怕是再高的修为也有终将散尽的那一日,何况他与她不同,他是人,人,有生就有死,正如松岐所说,此乃天地循环之理,她怎么连最简单的道法都忘却了呢。
是她习惯性的以为阿泷逢凶化吉,事事挡在众人面前,能解着世间一切困厄,有着超然的本领,但她忽视了,她那位超凡脱俗的大师弟说到底并未得道,仍旧是一个凡人。她没想过他会死,可并不代表他不会死。
一想到这儿,她的眼底有些湿润。
“.......尚在之人....”
水元仙君长袖一挥,众人的近况就已显现在她面前。
在丹炉旁昼夜不眠的风致,沉在集典阁中挑灯夜寻的东篱,还有.....在千初殿中带着中弟子不停诵经的松岐。唯独......少了辛川,当她的眼睛一一看过众人之时,眼角却不自觉的湿润了。
“你的命数到此还没有终结,只因你的体内尚存菡萏本源,所以此刻的毕方并不会要了你的命。而你与比方之间注定一战,这是你无法逃避的宿命,”
“本源之力在我身上?那为何我每每靠近菡萏都无所指引呢?”
“这是你与毕方的相生之源,只有毕方真身现世,你体内的本源之力才会觉醒,不过....此刻的你也有的选。”
随即,水元浮尘一扫,在姝藜面前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只是这时的她俨然同她此刻判若两人。
她面前的这个人一头乌发尽挽,头戴翠凤双飞衔珠青鸾冠,中间嵌着一颗硕大的明镜宝珠,闪耀的叫人挪不开眼睛。身着靛青色广袖短衫,领口衣襟边缘缀以珍珠点设其中,外罩石青纱衣,胸前赫然戴着一副赤金五蝠如意形青玉璎珞项圈,腰束玄色珍珠大带,垂以暗红色宫绦,下着同色齐腰八幅绣裙,脚穿风头锦履,恍若神仙妃子。
只是顺势往上瞧去,螓首之上,却月眉之下的那双眸子中望不见一丝光彩,空洞无物,仿若死寂一般。
“这是......”
姝藜一时不解其中意,心中只觉繁杂积冗,不知情绪几何。
“这便是菡萏花神,因缺少本源之力,此刻的她还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花神。你是菡萏本源所化,若你此刻重新回到这具躯体之中,从此便长久的居于三清之中了。这同你当年拜入玄门的初衷并不相悖。”
“那....毕方呢?”
“自然,有下一世的宿主与其周旋,只不过.....那时的人间还要再等上个数十年”
水元仙居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个起伏来,仿佛在叙述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姝藜的心中却早已翻涌不止。
她看着眼前这个没有一丝生气的自己,缓缓伸出手,触碰到的只是那没有一丝温度的脸颊,一片冰凉之感。
向前一步,她既得大道,升入仙籍,步入神域,从此永生。
只是在迈出脚步得那一刻,她却明显得迟疑了。
“你本身就是仙灵所化,此时所迈得这一步不过是回到你原该回到得地方去,当你与这重为一体之时,你的躯体也就顷刻间消散了”
姝藜透过那双毫无波动得眸子去突然回想起了许久之前,她还在凡间游历之时,自己与阎罗险些相见的瞬间。
那时的毕方还只是一个无形的元神,却已有了毁灭之力,四处作乱,为祸人间,常常又不明誐火燃起,所过之处,唯余一地灰烬。有人因此家宅尽毁,有人因此妻离子散,亦有人因此一命呜呼,原本安稳度日的百姓仓皇逃窜间却成了一世的流民,辗转徙于各地,不见亲人亡灵,亦不见归途。
她亲眼见过一个随众流徙的老者抱着尚在襁褓之间的婴孩被迫挤在人流之中挟裹着向前逃去,他的家在誐火之下化为了灰烬,连同今年的粮食收成化了飞烟,官府的救济迟迟不到,他们只能依靠自己去博的生存的可能,他的儿子死在了逃荒的暴乱里,他的儿媳死死在了分娩之时,临了临了只剩下这一老一小,他们一路向南走去,在一个六月初的清晨,发现怀里的婴孩儿停止了哭闹,用手探了探却早已没了鼻息,那时,他的手中还拿着好不容易抢来的一张汤饼,只是那时,他也没有了想要咬下去的欲望。
六月初的河水并不算温暖,人汲水站在河边仍旧冰凉刺骨,那时的他还没有他心中的南边,便永远的停留在了那深不见底的河水之中。
“若我回到人间,结局.....又该如何?”
“自然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你放弃了因果,就要承担别人的因果。”
姝藜在那一瞬间又想起了清波多年之前在他下山前夕同她说的话,或许,她师尊为她卜的那一卦就已经算到了今日,也.....算到了她的选择。
有时人最难的就是去做出取舍,可此刻的姝藜却迈过了这道坎儿,她想起从前辛川总说她优柔寡断,遇事瞻前顾后,摇摆不定,总是思虑太多,可如今看来她出师了。
姝藜不由得蔚然一笑,心里想到:你看,又是事情抉择起来也不是那么的困难嘛。
她若向前一步成全自己,只怕她还无法逃脱内心的谴责。
姝藜不由得望了望这四周空旷的仙境,摇了摇头。算了,这里太冷清了,连颗香樟树都没有。
“第三个问题”
水元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道
“我还有多长时间”
“人间一月”
听到这个答案姝藜并未觉得意外,反正很平静的接受。
“好!一月就一月”
“你可真想好了?若你错过此刻之机,可就再无捷径可寻了。一月之后,你很可能......身死魂灭!”
一月之后,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那时的她总会好过现在,总算能亲自对阿泷道一句歉意了。
姝藜长舒一口气,她的神色中没有悲戚和难过,反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坦然和释怀。
这一刻的少女接受了命运为她指引的道路,毅然决然的走向了既定的结局,坦然的接受了不久之后的死亡......
“多谢仙君,只是我并不畏死,于我而言,不过时一个命定的结局而已,但凡是人,皆有那一日,是以我本不必恐慌,就算她来的比我预料之日要早上许多,我亦无惧。反而,我更怕死的毫无价值,死的不得其所,岂不是枉费了我这十几年的道?,若舍一人,可就百姓于水火,即便是死,又有何惧?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若我这一生注定短暂,那么我所求的也无非是一个死得其所,问心无愧!”
她无法忘怀阿泷的死,她也无法漠视因毕方作乱而饱受风霜,被迫流离失所的苦难众生。若要在等上数十年,只怕那时候的人间早已饿殍千里,坟茔满地,成了炼狱一片。
若此刻一走了之,她无法面对那些惨死于毕方誐火之下,与世间游荡的亡灵。而他们,也总要有一个归处......
是她的命,她总不该躲闪,哪怕....等待在她前方的是既定的死亡!
“多谢仙君为我解惑,只是......我该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情了“
说完,姝藜向水元仙君郑重的拜别,然后转身潇洒的离去,对于眼前的花神她没有一丝留恋,尽管,她只须一步便可成为她,但她人就没有忘却,她那年决定修行的初衷。
身感天下,心怀苍生,她修的,从始至终都是苍生道,而如今,苍生在她脚下,又岂有抛却之理?
当她转身的那一刻,仿佛褪去诸多枷锁,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她从未感到如此的轻松过。
姝藜再次回到凡间的那具躯体之中,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烛光的温暖,也闻到了抚人的香火.
素节有句话她不敢苟同,她说这人间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在姝藜看来.....这人间还是很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