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拜师的那一日,东篱与姝藜早已端坐在千初殿中,他们得中间还放着清波掌教得牌位,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名道号为不尘的少年一身白色法衣步入殿中,缓缓向座上两人走来。那少年恭恭敬敬的稽首,东篱见状用胳膊轻轻的碰了一下姝藜。
本来是应该由另一位师叔来行祝愿礼的,可现在的玄门,统共只有他们二人,再无其他,只能作罢。
姝藜起身朝着清波掌教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祭毕后,那个少年向祖师行三礼九叩大礼,然后转身面对姝藜,向姝藜行三拜礼。
“请起”
按礼法,新拜师的徒弟应由新师父取一个道号,但到了姝藜,她显然不想懂这个动脑子。
“从前你东篱师叔为你取得号就极好,日后还叫不尘吧,无需改了。”
“弟子谨记”
“你是我正儿八经收的第一个徒弟,日后跟着我就要做好漂泊的准备,望你勤勉,凡事三思”
“不尘谨记师尊教诲”
姝藜拿出了一本《抱朴子》送给他,尽管他可能已经研读过了,但作为师父,没有空手的道理,她那些功法他大概是学不会了,只希冀他能在吐纳符篆之上有些心得,危急时刻能够自保就已足够。
从前他拜东篱为学师,如今,他也是个真正有本师相教之人了。
在众人的祝愿之下,姝藜带着他再次向神位行三礼九叩大礼,这一场拜师礼才算结束。
她也没想到,自己回了趟玄门,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同东篱年轻时一般无二的书呆子,不过也有一点好------省心。
姝藜想了想,不是谁都能想不惑那般全才的,玄门一百二十六年之中,也就出过那么几位,向这种人注定是要同阿泷一般挑起整个仙宗的未来的,姝藜自知还没那个本事教他。
可若是不妄,任凭东篱说的天花乱坠,将他夸耀的千好万好,姝藜也是不愿的,她这几年沉稳下来便越发讨厌聒噪,若是不妄那个臭小子成天陪在她身侧,那他耳朵定然生出许多茧子来,就不要过日子了,他们俩还不一定谁说教谁呢。
这么一想,她倒释怀许多。
第二天一早,姝藜再一次同东篱话别,当她站在桐庐门口的时候,着实将东篱吓了一跳。
“又要走?”
姝藜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身后
“我带他回烟竹坪一趟,他少个师伯的祝愿,拜师礼终究有所残缺。”
东篱心里不禁笑道,昨日还说不在乎,若真不在乎,何须带他千里迢迢奔波,只为一个圆满的祝愿礼,姝藜啊姝藜,还是没改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
东篱看了不尘一眼,看他恭恭敬敬的站在姝藜身后,心中已然明晰。
“何时归?”
“月余”
“好”
姝藜冲他点了点头,算是辞别,不尘亦稽首向东篱做别,东篱相应的也点了点头,算做回礼。
这是姝藜第三次离开九烟山,她再一次的出发了,又一次留下东篱独自在玄门。
后来当她走马灯似地回想这蹉跎短暂的一生之时,竟然发现她对每一个人都心存愧疚,那一句再也无法言说的抱歉,那一条永远无法偿还的性命......还有那不止一次决绝的抛弃,那是她这一生数不清的罪业,所以最后的她,匆匆以潦草收了场。
上天,还真是公平。
他们再一次回到了烟竹坪,当姝藜推开院门的时候,再次见到旧物,她的内心仍旧起了波澜。她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墙边的细竹仍旧茂密,好像他们昨日才离开一般。
旧园仍在,不见故人来。
这一方不大的院子连带着后边那一座并不算高耸的青山,从前,他们都生活在这里。
那时,院子中住着阿泷;如今,青山里埋着阿泷。
松岐之前说过,阿泷最喜欢亮堂的屋子,可最后的归宿却成了那阴暗的一隅。
阿泷,若彼世无光,你可会害怕?
青山埋忠骨,他乡葬清魂。
说到底,她还是有私心的,那日在众人离去之后,她将他的尸身葬在了烟竹坪而不是送回他的故乡,令他落叶归根,只是留在了这里。
她从那时起,直至奄奄一息之时,都在遥望着曾经那一无法重现的华彩,在心里凭吊这那些早已失去且永不再来的陪伴和欢愉!
她那一生,陷在了自己的心魔里,从未走出一瞬!
她有时也在想,他会怪她自作主张吗,听闻,他与辛川的故乡北国一个临海之地-------复州化城。
那里常年寒冷风大,却又迷人心魄,令来者流连忘返。
去岁初夏之时,姝藜曾到访欲寻辛川之迹,当她弃舟登岸之时,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里的宽广,那是她身在南国烟雨二十余载中从未见过的辽阔。
那里的雨,要比江南凉上许多,状如银针,直扎心魂。她只感受过一次那难以言说的疼痛,于是乎,就开始了这一生漫长的潮湿。
大片大片的农田绿地浮现在她眼前,一眼望不尽边际。
她听闻,化城冬日极冷,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冰塞难行。而阿泷,就是在酷暑与严寒之中,伴随着海风和凛冽走出来的绝世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