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目标？”程煜看向老沈。
他还以为跟老沈表过忠心就可以了，没想到老沈却要求他定一个目标。
老沈终于把作业批完了，拿起办公桌桌上的茶杯，用茶盖撇了撇茶沫，然后吸溜喝了一口。
这是老沈批作业之前特意拿刚滚好的开水烫的茶。
现在批完作业打开陶瓷茶杯，茶水颜色很正，还烫烫的，但是茶香已经扑面而来。
他吸溜着喝完了一口，又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
窝在他的真皮老板椅上躺了会儿，又起身去把嘴里的茶梗吐在垃圾桶里。
“是啊，制定目标需要量化到具体时间，不然你没有紧迫感，目标就变成纸上谈兵，毫无价值了。”
“我可以给你一个参考的目标，你的计划制定的只能比这个高，不能比这个低。”
程煜还是站着，但是眼神已经滴溜溜的往老沈那边看。
“我看你刚刚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蠢人，再加上洪小满同学出众的实力，你赶在这个学期一半，也就是考期中试的时候。
我不管你别的科目，数学给我考一个及格分，没问题吧？”
…看过西游记吗？
驸马安排鲶鱼精奔波儿灞去除掉唐僧师徒。
刚刚才说拼死才逃回来给驸马报信儿的奔波儿灞一脸呆滞:“…啊？我吗？”
现在程煜看着优哉游哉呸呸呸吐茶梗的老沈，感觉自己就是那肥头大耳的鲶鱼精奔波儿灞，老沈像极了那“何不食肉糜”的万圣公主驸马。
关键是他还没法拒绝，和奔波儿灞更像了！
程煜愣住了，他先是看了看桌子上摊平的数学作业。
程煜的作业是老沈单独挑出来骂完程煜以后就没有合起来给洪小满发的，因为程煜本人都在这里挨骂了，走的时候让他自己拿走就行。
当然，老沈是不会承认这样就能让他的优等生洪小满同学少拿一本，这样能让洪小满同学节省多少宝贵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啊！
要不是刚刚看程煜还和洪小满在办公室有这么一段渊源，老沈是绝对不会把优等生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对她自己没有意义的事上面的。
“但是洪小满同学那边的工作我也会去做，但是能不能答应也要看她的态度，毕竟人家是浪费了时间提高你的成绩。
要是换一个成绩和洪小满差不多的，或者是比她差一点的同学跟洪小满同学建立互助小组提问题给洪小满同学解答，洪小满同学在解答的过程中或许都能自己复习一遍知识。
就你这个第一道选择题都蒙不对的基础知识，提出的那点问题对于洪小满来说，比1+1＝2也高级不了多少，根本就是连复习的价值都没有。”
心好痛……
程煜听着老沈毫不留情面的话语，感觉自己的心脏上中了一箭。
“只不过洪小满同学的进度实在是太快了，而且自学能力太强，我这个当老师的在课堂上讲的东西，对于洪小满同学来说都是在普通不过的基础知识。”
“洪小满同学平时自己都复习到大学的高等数学，甚至数学分析的内容了，进度已经远超高中三年的基础知识。
换句话说，洪小满同学只要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甚至拿着现在的知识去高考，不说清华北大，也绝对是985的水平。”
“你们班上其他的同学也有数学学的比较好的，但是绝对没有像洪小满同学这样基础知识牢固。
而且她聪明，格外努力，甚至可以说学习天赋很高的同学。”
……老沈你到底是在我面前吹洪小满的彩虹屁，还是在跟我说话呀？
程煜听着老沈如此高的评价洪小满，内心忍不住升起的感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一来，是自从进办公室听到对老师们对她如此高的评价，感觉高兴，自己作为朋友也跟着沾光。
二来，是升起了一种浓浓的距离感。洪小满可是被迫顺杆子爬，才勉强认可了自己提出的朋友论。
但是那仅限于自己帮上洪小满忙的前提下，她有可能是不在意“洪小满的好朋友”这种名分，随便给谁都可以，或者是本来就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
要让她这么强大的人真正认可自己，并且想和自己成为朋友？
程煜只是得意时爱翘尾巴，他还没有狂妄自大到鼻孔朝天，世界上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程度。
哪怕洪小满让他自由奔跑野蛮发展十年，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长为洪小满认可的那类人。
所以不知道为何，程煜现在内心经历过这两种思想交替狂轰滥炸之下，竟然升起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对老沈接下来说的话更加感兴趣了。
老沈还是不疾不徐的喝茶，撇茶沫，吐茶梗，又喝完一口，还是满足的靠在老板椅椅背上。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其他同学来给你解答问题的原因，因为洪小满同学不止不需要你的提问，她连我的上课时间也不需要。”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学有余力。
九牛一毛这个成语你知道吧？她自己早就已经有一头牛了，所以不介意分给你一根毛，但是这一根毛是你现在急需拥有的。”
所以这十分钟的课间成语，晕晕乎乎的走出数学组办公室的时候，听了老沈对洪小满的一筐彩虹屁。
某个程度上，程煜又重新定义了洪小满这个人。
洪小满和神无限接近。
其实这并不是程煜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老沈的语气里也隐晦的表达了这一点。洪小满是行建二中十年都难得一遇的天才。
不止数学一科，也不止物理一科。
她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学校”奇才。
这种题材不只体现在某一门科目上，而是体现在她面对应试教育这一门大的科目上。
哪怕不是现在的九门课，是另外的新的科目，只要和高考模式相似。
有教学大纲，有课本，有练习册，有老师，有考试，有小测。
只要是通过和学习类似的方式来获得进步的类型，洪小满都可以做到第一，并且远超第二名。
老沈说她的天才不在于某一门科目，或者是文理某一种思维上，而是在她所统筹的，这个叫做“学习”的范围内。
所以她的天才注定了她只能走高考这一条路，而不能像竞赛生那样，专注于一门课的天赋去挖掘开拓。
在1977年改革开放，高考恢复的这几十年以来，全中国出现过很多高考状元。
但是这些高考状元不是在哪一门科目哪一个领域特别有天赋，这样的学生就去走竞赛的路子了。
老沈几乎毫不怀疑洪小满会是高考状元。只要高考制度存在，她就一定会是。
在他们这些旁人看来，洪小满的名字名为小满，其人却在现实生活中隐隐有一种大满的趋势。
她就像一个正圆，在每一方面都做的非常优秀，所以在程煜这样等级远低于他的人，看来会有一种非常难以接近的“神感”。
人们对等级远高于自己的人或者物，会本能的产生一种崇拜，然后就是恐惧。
老沈作为学校里资历很深的老牌教师，平时虽然不和学生们走的很近，玩亲民教学的那一套，但是他也多少听到过学校里关于洪小满的传闻。
对于学校里蔚然成风的“反小满流”，老沈有一种独门的想法。
因为洪小满在学习方面太过于全才了，所以同在学校这个以学习为背景的大环境下，学生们会对这样一个全方位高出他们层级的同龄人产生恐惧心理。
恐惧，会催生流言。
物极，必反。
洪小满本人当然是毫无自觉的，在老沈办公室照例解决了最近的问题，回到座位，她订正了错题以后就开始刷题。
她这个人生活很简单，甚至有一些单调乏味。
看起来很充实，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一边在学校里当班长，还能样样都做的这么出色。
但是洪小满始终认为，学习才是自己生活中的主流。
不管是打工，或者做饭，亦或是当了班长以后要负责早晚锁门开门。
这些都是基于现实生活中无法逃脱开而做出的妥协。
没钱所以打工，饿了所以做饭，为了拿助困奖学金所以只能当班长开门关门，负责平时班里的大小事务。
但这又是一个因果关系，如果她家庭不贫困，或者说没有贫困到这个地步，洪小满也会有很多选择，自然也不会死磕着学习这一条路。
在一些逃脱不开的事物之间的空隙，洪小满的人生就只剩下了学习，刷题。
正因为没有退路可走，所以眼前只有一条路。
《史记·淮阴侯列传》中有对成语“背水一战”的出处，“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
正因身后没有退路，所以洪小满只能拼死向前奔跑，跑的越快越好，脚步越稳越好。
她不在意身旁人对自己的评价，因为知道以奋斗的时间为限度，周围的人就像流水一样从身边奔涌而过。
人生如逆旅，身处其间是觉得十分漫长，但是跳脱出时间的长河，就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实在太快太快。
外人觉得洪小满厉害、充实、讨厌、高山仰止、装。
无论正面负面的评价，洪小满自己心里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都不重要。
但是让他自己来评价自己，或者是像老沈这样真正懂洪小满的人来评价的话，只会用两个字来形容她。
那就是“纯粹”。
洪小满太懂得什么东西是需要的，什么东西是不需要的。也太知道取舍，这是连成年人身上都很难拥有的宝贵品质。
程煜心里一边想着老沈对洪小满的评价，一边思索着走回教室。
老沈课间十分钟花的时间太多了，程煜离开数学组办公室的时候，预备铃已经响到尾声。
等他下了楼，到了教室，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这一节课是班主任陈红芳的课，只是问了一下程煜去干嘛了，就让他回了自己的座位。
程煜到了教室里，掏出要用的书本放在桌子上。
陈州还是第一次看到程煜因为学习被叫去办公室，不由得有点担心的斜过来给他一个眼神。
程煜安抚的笑了笑。
“老沈没骂你吧？”
等到陈红芳正式开始重新讲课，陈州这才小声的问程煜。
程煜悄悄问他，老沈那么喜欢洪小满啊？
陈州想都没想的回他:“你见哪个老师有不喜欢洪小满的吗？你是老师你会不喜欢年级第一吗？”
程煜一想也是，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