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半天,终是到了这件事上。
我淡淡笑了笑,也叹口气。
“此事,我又何尝不曾想过。”我说,“可姨母也知晓,我家中,三个弟妹年纪尚幼,能依靠的,唯有兄长一人而已。就算要让家人做那左膀右臂,也一时急不来的。”
四姨母忙道:“何言没有?所谓手足,也不拘国公府里的,堂表亲戚也都算啊。便如合郎,他是皇后表弟,如今年将二十,正是大展宏图的年纪。”
我颔首:“如此,不知合郎读书如何?今年开了秋闱,合郎应试不曾?”
四姨母脸上的笑意微微有些僵,说话的语调变得小心:“今年秋闱之事,他父亲身体不好,合郎是个孝子,就留在家中照料父亲,不曾去应试。妾今日来觐见皇后,亦是为了此事。上皇这新朝之中任人唯贤,还说举贤不避亲,朝中的文武官员,五六成都不是科举当上的。既然有这出仕之路,又何必等明年秋闱?皇后且想,那杜家和林家,莫说七品八品的,便是五品以上的也多了去了。皇后的堂表兄弟本就人少,要提拔,便要往五品以上去。这可不是妾贪图名利,煽风点火,妾是真心想帮皇后。如今才是年末,到明年秋闱还有快一整年,皇后如今势单力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提拔之事,兵贵神速,如何等得?”
这话虽滔滔不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说:“似合郎这般,还未入仕,就算马上举荐,五品以上只怕难办。”
四姨母随即道:“虽难了些,却也并非无法。皇后,历来立后,一应亲属皆有封赏,便是封侯着也不在少数。如今上皇只恢复了郑国公府的名号,可国公本是无辜的,朝廷也不过是将原有之物还了回来,怎能算是封赏?无论卫家还是上官家,皆世代为官。在祖上的功德簿上找一找,哪家没有些亮眼的东西?若能封侯,以公侯之身入仕,五品之上又有何妨?”
这大概是我当上太上皇后以来,第一个讨封的。
见我一时不语,四姨母继续道:“还有一桩,亦事关重大,皇后不可无所为。”
“哦?”我问,“何事?”
“便是外命妇。”四姨母道,“当下宫中无内命妇,能在皇后跟前服侍的,便是外命妇了。这外命妇可是执掌了中宫所有事务,皇后万万也要用自己人才是。恕妾直言,妾听闻,京中的太后和皇后,册立之事,便将自家的兄弟姊妹都封了。为何?荣华富贵事小,提拔自家人做心腹是真。平日里但凡有事,都是自家人去做,岂不省心?那些郡夫人、郡君就便不说了,皇后连永明侯夫人也封了宋国夫人,将自家人抬高些,在跟前留用,又有何妨?”
我看着四姨母,道:“如此,姨母之言,我都知晓了。此事,我会仔细考虑,姨母请回吧。”
大约是看我的脸色喜怒不辨,四姨母警醒了一下,忙道:“妾这番言语,全是为了皇后着想,冲撞之处,还请皇后恕罪!”
我淡笑:“姨母哪里话,先回去便是。”
四姨母踌躇着,又连声谢恩,说了好些吉祥话,这才行礼告退。
我看着她的身影在殿门外消失,好一会,才将目光收回。
兰音儿一直在大殿里,这时,她凑过来,道:“皇后,我以为,这位夫人话语虽卤莽,却也并非全无道理。皇后这般大手笔行诰封之事,却一点也不惠及娘家。得了名声不假,可到底是少了自家的考虑。那宋国夫人,就算是得了这般天大的好处,也不会收手的。”
我看向她:“哦?你怎知?”
“这些日子,宋国夫人可没少与朝臣往来。她又没有儿子,这般费劲折腾,不是为了杜女史还能为了谁?”兰音儿道,“说不定,就是外头传的那样,她也不知哪日就会让林太傅他们将上皇说动,将杜女史纳进来。”
我不由觉得好笑,道:“你先前还说什么上皇待本宫像你父母,不会纳嫔妃。如今这话又是哪一出?”
兰音儿据理力争:“正是如此,上皇若那日不得已纳了嫔妃,便只会纳杜女史。她的父亲可是杜先生,如今母亲又当上了国夫人,身价倍增,那些想要她进攻的人便更有理由了。”
我不置可否,瞥着她,道:“你十分空闲么?替我去打听另一件事。如何?”
——
四姨母离去后不久,我望了望天色,想起了子烨。
今日早晨他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今日他大约有小半日空闲,我午后可去找他。
当下才过了午时,也不知他在做什么。若他还未用午膳,倒也真好。
我想了想,正打算让内侍去打听,忽而闻得外头来报,说武陵郡夫人求见。
我将她宣入,她在殿上向我叩首行礼,端正地坐在了榻上。
“妾今日冒昧觐见,乃是为那任命之事。”她向我道,“妾德才不修,见识浅薄,实不堪大任。还请太上皇后收回成命。”
自古士人受命,总喜欢来个三辞三让。我想,这武陵郡夫人到底是个懂得世故的,知道从祝氏手里拿走东西不会是一件爽快的事,该做的姿态,通通都要做足。
“卿此言差矣。”我说。“卿有辅弼之才,凡在上皇麾下待过的人,谁不知道?放眼朝中女眷,如卿一般贤能之人,乃凤毛麟角,又何言不堪大任。本宫新用事,难免诸多生疏,正当用人之时,卿万勿推脱为盼。”
武陵郡夫人神色仍谦恭,道:“皇后过誉,妾惭愧。妾只在觐见之时有幸见得皇后一回,未知究竟何德何能,竟得皇后如此厚爱?”
我说:“朝中外命妇,唯有宋国夫人与卿最是备受赞誉。这难道还不是本宫重用的理由么?”
这话虽没有点明,但意思已然明了。
武陵郡夫人望着我,却是淡淡一笑。
“妾虽愚钝,却并非那醉心权术之人。”她缓缓道,“妾自寡居以来,只愿陪在儿女身边,将他们抚育成人。其余之事皆在身外,恕妾无力他顾。妾此来,是向皇后辞任的,还请皇后成全。”
说罢,她伏拜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