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好像被什么揪着。
我定定地看着那栀子花,那绿叶繁茂,仿佛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虽变了样貌,但熟悉依旧。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他的手将我的手裹在手里,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闭起眼睛,深吸口气,酸涩渐渐消散而去。
“是啊,”我说,“谁说不是。”
说罢,我转头看他,道:“你不问我今日那回纥王女来见我,说了什么?”
子烨注视着我,片刻,道:“哦?说了什么?”
“她说此来是为了两国联姻。”我说,“回纥可汗要将她嫁给你。”
子烨的脸上并无讶色:“是么。”
“此事,你知道?”我问。
“知道。”子烨道,“回纥可汗在国书之中透露过。”
“你打算如何回应?”
“不打算回应。”他说,“要联姻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是专程提请,我为何要回应?”
说罢,他看着我:“回纥王女问了你,莫非你答应了?”
“我说此事不归我管,她该问你。不过她也想打一场马毬,明玉答应了。”
子烨有些匪夷所思。
“她也在?”
“她到宫中来看我,便遇上了。”我说,“杜女史也在场,自告奋勇要与王女对阵。”
子烨终于有了诧异之色,少顷,却笑了笑。
“是么?”他说,“甚好。”
我看着他。
“故而你答应了?”
“为何不答应?”子烨道,“萧明玉是中宫,她既然在王女面前应承,我也该成全她的面子。”
“你不担心我朝败了,反而丢了面子?”
“莫小看阿婈。”他说,“她的马毬一向打得不赖,女子之中难有敌手。”
“哦?”我也微笑,“莫不是你亲自教导的?”
“不必我亲自教导,她本就喜欢骑马,悟性不错,自己学也能学会。”子烨道。
我颔首:“你待她似妹妹一般,平日里切磋切磋总会有。”
子烨的目光微动。
“你也会骑马。”他忽而道,“不若我教你学马毬,平日与我切磋切磋。”
谁要学那种东西,在太阳底下总是跑出一身臭汗不说,还会把脸晒黑。
“好啊。”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子烨目光深深,低头来,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随后,他拉着我坐到榻上:“来陪我看折子。”
我眼睛瞥了瞥案上一本打开的折子,那上面似乎说的是一些朝臣的人事升降之事。
“你让我坐在此处,不怕别人说我后宫干政?”我说。
子烨道:“你觉得何为干政?”
我说:“譬如这折子,我看了,对你说有的人升迁不妥,并另外推举别人来任这职缺。这便是后宫干政。”
子烨不置可否。
“后宫干政,是为昏君准备的。”他说,“自古以来,后宫插手政事者向来不少,只有那全无分辨之力,人云亦云的昏庸之辈,才会朝政搅得一塌糊涂。而后人为了给他讳饰,也只得将责任推给朝臣和后宫,才有了那奸佞当道、后宫干政的恶名。”
我觉得有意思。
“如此说来,这天下其实没有那不是的大臣和后宫,只有那不是的君王?”
“只要这君王非痴傻非不省人事,仍有决断之力,这错处就推不到别人的身上。”子烨道,“当下,我还并未废物至此。”
这倒是与我向来的想法不谋而合。
从前,父亲的门客们忧心忡忡,说朝中有许多人妒忌父亲,在先帝面前进谗言,以至于疏远父亲。听到这样的话时,我总是不以为然。
先帝是天子,他不愿做的事,没有人可以勉强。他对上官家有了打压之心,就算无人进谗言,他也会疏远。那些人,不过是猜中了圣意,借机踩一脚罢了。
当然,我也知道,就算话说得敞亮至此,子烨也仍旧是皇帝。
在天下人眼里,天子不会犯错。
有朝一日,出了什么坏事,需要归咎到后宫干政上面,我依旧是躲不掉的。
这等道理,我就算从前不懂,现在可是懂得很。
我弯了弯唇角,将目光从那折子上移开,道:“我对洛阳的朝廷不熟悉,后宫才是我本职所在。那命妇的诰封名册,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子烨道,“你考虑甚为周到,我大致无异议。只有一人,还须得商榷。”
“何人?”
“便是永明侯夫人。你要将她封为国夫人,此事不可。”
我看着子烨:“哦?”
“可知她为何至今是侯夫人?”
“知道。”我说,“因为杜先生生前封号是永明侯,她只肯受这个名号。”
“若要将她封为国夫人,那么就要追授杜先生为国公。”子烨道,“杜先生在生前,是被先帝定下的谋逆之罪,入的是死牢。他的家人虽不曾受株连,但要为他洗脱这等罪名,却比你父亲难多了。首先不答应的,就是京城那边。当初我为杜先生恢复永明侯爵位之时,京城那边反对的折子就多得似雪片一般,骂我不尊先帝的人多了去了。若将杜先生追授为国公,只怕更要厉害,若经有心人煽动,更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当下,天下才摆脱大乱不久,外头还有北戎之属虎视眈眈,还是安定为上。”
我说:“如此说来,你也动过将杜先生追授为国公的念头?”
子烨道:“杜先生是我的老师,当年在朝之时,政绩斐然,追授国公并无不妥。”
我说:“我亦以为并无不妥。至于你担忧的那些,只消交由别人去做,便不会有人骂。”
子烨讶然。
“交由何人去做?”
“圣上。”
他的目光定了定。
“反对此事的人,不过是想要说明你对抗圣上,图谋不轨罢了。”我说,“由圣上来赦免杜先生之罪,那些人的嘴自然会堵住。”
子烨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以为他会问我拿什么来让景璘心甘情愿地办这件事,他却没有。
“有一事,我不解。”他说,“永明侯夫人曾冲撞过你,你为何想将她封为国夫人?”
我看着他,微笑。
“我是那么心胸狭隘之人么?”我说,“从前之事都过去了,我如今是太上皇后,自当秉公为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