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之间的恩怨纠葛,默认不牵连到孩子身上,故而路昂和梁京白虽然相互不待见,但路昂从未阻止小路随每每来寻梁京白。
梁京白同样未阻止小路随在他这里的继续求学。
这些年来,小路随成为京中人人羡慕大霖国师赤乌法师的唯一的学生。
即便几位皇子同样受教于梁京白,但真正被梁京白认可的学生,仅仅小路随一人。
很像当年梁京白和文婴大师的关系。
不同的是,小路虽不似当年的梁京白皈依佛门,他只是赤乌法师的俗家弟子。
谁都瞧得出来,路家小侯爷虽然智勇双全、文韬武略,但打小的志向便是如其父路大将+军一样为大霖守卫边境、开疆拓土。
一些世家子弟对小路随是不认可的,觉得小路随仰仗得也不过就是和赤乌法师的那层俗家关系,即梁京白是小路随的舅舅。虽无血缘关系,当年小路随的年轻也是在梁家当了好些年的女儿,那也是舅舅。
路家、单家、梁家、佛家,还有管乐公主这位干娘背后的皇家,不少人说小路随的身世背景比小皇子们都要厚实。
小路随对那些闲言碎语倒非常看得开,他曾亲自回应过那些世家子弟:“是的,我就是有那么多厉害的家人。你们要有的话,你们也可以去投靠。”
那会儿梁京白从丹拓口中听闻此番言论之后,只有一个感想:小路随必定得再变强些,强大到令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无论如何也干不掉他,否则太多的嫉妒集火在小路随身上,以后小路随前行的路上会有太多阻拦他的妖魔鬼怪。
既然现下小路随笑起来后不怎么像黄清若了,梁京白便撇开了眼,不再看他,视线落在手中的经书之中,矜冷又严肃:“功课做得如何?”
小路随很有信心:“先生随意考察。”
他十分细心地切换着“先生”和“舅舅”这两个代表不同身份与关系的称呼。
梁京白自是不再客气,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全在考察小路随近段时间的功课。
自然不仅仅是梁京白问、听着小路随讲,梁京白总能从小路随的回答之后再提出新的问题,甚至于两人会讨论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之后,小路随得到梁京白一个浅淡的点头:“还可以。”
这么些年了,小路随早已熟悉梁京白的话术,梁京白的“还可以”,其实便是“满意”的意思。
方才回答问题的过程中,小路随同样是严肃认真的。
眼下小路随对梁京白的称呼又从“先生”便回“舅舅”:“舅舅对我功课的考察又比上一次严格了,题目也超纲了。”
梁京白同样早已熟悉小路随的话术,与其说小路随是在吐槽他,莫若说小路随是在暗戳戳地夸他自己聪明,连超纲的题目都能答得令梁京白满意。
梁京白评价道:“多学学你娘亲的谦逊。”
小路随不过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梁京白这儿总是太冷清了。
越来越冷清……
冷清得甚至有些死寂。
近两年赤乌法师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一些大事才会应圣上的邀请离开霖梵寺。
而赤乌法师的精气神,小路随瞧着也是有些每况日下的。
视线悄无声息地扫过一眼禅桌上的香炉,小路随嗅着从方才进屋时便敏锐察觉到的残留的气味,若有所思。
不过看回到梁京白脸上时,小路随仍旧是笑着的,笑着应下:“知道了,舅舅。”
梁京白新布置些功课给他。
小路随一一记下后。
梁京白又想起一事:“还有两年,你该束发了。”
大霖国的传统,男子到了十五岁,该将头发梳成发髻,用发簪或者发带束起来,昭示着从束发之日起,他正式进入志学之年,走向成年之路。
届时该有一个束发之礼。
束发之礼的重要性,仅次于二十岁的冠礼。
小路随问:“舅舅想为我束发吗?”
梁京白道:“你有自己的爹爹,还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为你束发。”
这么多年的相处,小路随也已发现,类似说话方式的梁京白,是梁京白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赤乌法师真实的一面。
小路随猜得到,大抵梁京白在他的娘亲黄清若面前便是一贯如此。
说不上是态度不好,小路随感受到的是梁京白的随意,卸下“赤乌法师”身份做回普通人的随意。
而小路随其实听不出来了,梁京白的确是想帮他束发的。
眼珠子转了转,小路随暂且只回答道:“还有两年,时间尚早。”
梁京白未再言语,挥挥手,示意小路随可以走了。
小路随临走前多关心了一句,天气冷,梁京白别忘记关窗。
梁京白的眉心应言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寮屋中又剩他一人,窗外吹入的风声无形中都被方才响了。
梁京白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走去关窗。
翌日,僧寮中迎来了梁衡。
是位稀客。
梁京白和梁衡一般不在柿子林中的僧寮这儿碰面。
并且为了避免麻烦,他们亦比较少碰面,有事儿自有手下传讯。
梁京白忙完霖梵寺中的事务归来,见到梁衡等在门口,问梁衡何事。
梁衡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先让我进屋去喝一杯热茶?”
一般来讲,梁衡是不会无缘无故找他的,故而梁京白开门与他一道进去了。
梁京白泡茶的时候,梁衡看似随意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定在禅桌前。
“炉子挺好的。”梁衡揭开香炉的盖子,觑炉子里残留的香灰,“我最近睡得不太好,你这儿有助眠的燃香送我一些?”
梁京白撇他一眼:“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好。”梁衡便开门见山,“丹拓很不放心你,所以让我来看看你。”
“不放心我什么?”梁京白问。
梁衡拿起香炉:“我带着丹拓给我的香灰去找人查过了,里面有五石散的成分。”
烟气袅袅后,梁京白如玉的手指游走在精致的茶具之间,不以为意道:“这又如何?”
“所以你承认你真的在用五石散?”梁衡既震惊,又怒不可遏,疾步走来梁京白跟前,“你是医者,你应当比任何人清楚,五石散有多么危险!”
它是一味药没错,但它同时更是一味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