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张皱巴巴的经文纸是怎么回事,黄清若可记得清清楚楚。
他非但没扔掉,还专门弄到赤乌这里,明目张胆地挂出来。
梁京白顺着她的视线跟她一起欣赏着,坦然地接受标签:“嗯。”
然后低回头,继续抄经文。
不是做功课,是闲来无事,梁京白顺手又抄抄经文。
此时的室内没有开大灯,只禅桌上亮着那盏竹编台灯。
不太明亮的光线勾勒他坐得笔直的身形,描淡淡的阴影在他的颈侧。
从前黄清若看过很多次的稀疏平常的画面,感受却截然不同。
不同在于,过去他永远仙气飘飘如同遗落人间的神明,如今他身上蒙着的是真切的俗世烟火气息。
越来越浓烈的俗世烟火气息。
也就是前段时间吃火锅管乐说的梁京白的那点不一样了。
黄清若心里想:大概正是因为他身上多出来的这些烟火气,才让她和他最近这段时间的相处,比她预期得要简单、容易,也不用刻意去想究竟该如何相处。
毕竟他和她都是不好相处的人,他们俩的性格都是令人心累的性格。
这样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理论上对双方都是种折磨、痛苦,目前为止却很舒适自在。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用自以为哥哥身份的管教口吻规训她,也没有再勉强她做过任何事情,遑论威胁。
她说他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她跟他开的玩笑他也接的住,像刚刚纹身他也配合。
他清薄的双眸虽然从前一般,看她的时候是平淡的,但平淡之中外露了一分深静。
经常她在跟管乐或者其他人说话期间,眼角余光会注意到他一直在看她。她转过去跟他对视,他会移开,次数一多,他移也不会再移,一种“我爱的人所以我看着她”的理所当然的坦荡。
眼下变成黄清若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许久。
梁京白抬眸,回望她,说:“看我很好看,可以到我怀里更近点看。”
黄清若失笑:“看六哥如今的脸皮变得很厚,越来越厚。”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真的都没了以前的脾气,不敢再教训你了,小七。”梁京白放下的手中的笔,从蒲团上起身,绕过禅桌,来到她这边。
黄清若是坐在他的斜对面吃冰粉的,一下子被他的手捏着后颈揪起来。
但黄清若没在怕的:“你真的敢?”
梁京白证明给她——之前纹身的过程中,她有几次是故意碰他的擎天柱的,这会儿他推倒她在禅桌上,撩出她浑身的火气。
很久没这样了。
这三个月来,他们纯净得跟两杯白水一样,连亲嘴都没有。
直至今天有了纹身前后这一出,更是他们久违的共度的夜晚,可以感觉到梁京白憋得慌,黄清若当真被他“教训”得要哭了,嘴里还是在说她要一一还回去。
“那你还回来。”梁京白沉哑的嗓音完全是在诱哄她,哄着她说,“我以前对你按头,你也可以对我按头。”
黄清若:“……”
“小七……”梁京白腕间的沉香佛珠轻轻地摩挲她颈间的皮肤。
才说他有烟火气,他就烟火气得彻底了。黄清若给了梁京白一个白眼:“我才没你那么变态。”
他自己想他就自己去做,她对按他的头没兴趣。
梁京白偏偏要跟她玩强迫那一套,抓过她的一只手,拢在他的脑袋上,自导自演她按着他的脑袋往下去。
结果就是黄清若三更半夜还在眼角流眼泪,生理性的眼泪。
当然,他的纹身刚烙上,不方便,而且寮屋里没有实先准备计生用品,最重要的是,他们好像也还到不了那一步。
黄清若和梁京白各自的心里都想到了她的病。
她担心又因应激反应戛然,他担心他又忍不住想强她。
所以……
不过黄清若今晚在这张高阶版榻榻米上睡得还算舒服。
半夜沉睡中的她莫名感觉有人在一直看着她。
她困顿地睁开眼,发现并非错觉,因为她当真对上了梁京白的眼睛。
屋里虽然没开灯,但榻边的窗棂泄露进来的月光如水,照得清清楚楚,原本睡在她身边的梁京白坐起来静静地注视她。
月光好像也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使得他的双眸仿佛浸过了水。
“怎么了?纹身疼吗?”黄清若揉着眼睛,准备也坐起来,看看他的情况。
梁京白率先低伏下来,轻轻地亲吻她。
稳得比月光还要温柔。
温柔中满是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一场美好的镜花水月。
亲吻结束,他问她:“你是真的,对不对?最近的每一天,都是真的,对不对?”
黄清若的眼波微漾,胸腔里涌动难以名状的热流。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弓起身体,一只手抱住梁京白的后背,另一只手捧在梁京白的颊侧,重新贴上他的嘴唇:“真的,都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黄清若发现寮屋里的几扇敞亮的窗棂,全部被挂上了布。
即便没能做到完全地遮光,可做到了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一大清早就亮得她无法继续睡。
当然,挡住了部分的光,没能挡住大自然的啾啾鸟叫。
黄清若舒展着懒腰起床,直接穿着身上的禅修服走出寮屋找寻梁京白。
明明被纹身的人是他,该多休息的人是他,他倒起得比她早。
院子里一览无余,茁壮的柿子树舒展着碧绿的枝叶,可以预见今年的冬天,它又将结满红彤彤的果实,带来沉甸甸的收获。
最终全转化为柿子饼。
黄清若走向寮屋旁边那个小厨房。
果然如她所料,梁京白在这里。
他在做早饭。
炉子上熬着粥,他在铁锅前煎鸡蛋。
黄清若没走,就站在那里看。
这会儿他周围的烟火气是有形状的——全是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