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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双喜金带围(中)(1 / 1)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一切真实人物、地点、事件、团体、组织等均无关联。)

这可太有意思了!

原来……挥之不去、萦绕不绝的纸花风车转动声,是这个啊……

陶李决然回转身,朝向长桥落日的一刹那,那些纷舞在周遭的光屑,蓦然褪去了神秘的光晕,显现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因为角度和光线变换的关系,她看清了,那是数不清的肥皂泡,冉冉浮漾过暮色里的河流,沐浴着夕阳返照的余晖,透映出彩虹一样的光泽。

陶李本能地用力挥手驱散,却隐隐感觉到不对——这荒郊野外哪儿来的肥皂泡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她骤然瞥见,就在交错的光影间,桥对岸的栏杆旁,一边一个,竟并排站立着一对玲珑娇小的身影。

她蓦地倒吸一口凉气——是两个孩子,好像还是孪生子、双胞胎?

残阳正沉没到他们背后,黯淡的逆光令人看不太真切,只能朦胧望见一模一样的身高,一模一样的发型,和一模一样的,被辉映得通红的轮廓……

与其说是两个孩童,不如说更像一双人偶——名满天下的扬州杖头傀儡。

而不计其数的晶莹泡沫,正从这对“傀儡人偶”的怀袖间飞舞而出。

附近连个人家都没有,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刚刚怎么一直都没看到呢,突然从土里钻出来的吗?

此情此景着实诡异,但这构图……也太美了吧!

陶李果断举起手机。

没想到的是,肥皂泡顷刻间暴涨,霎时淹没那对小小的身影。

“别跑!”她反射性地大喝一声,连行李箱都顾不上拖,举着手机,追着那即将销声匿迹的怪异孩童,朝长桥那端狂奔起来。

——难怪河流的对岸,夕阳下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雾霭。

原来那是一座又一座,鳞次栉比的温室大棚啊。

就是村里常见的蔬菜大棚。

追到这附近,陶李彻底跟丢了。

看起来,这里应该是座种植园,只是好像已经废置了,没照明也没人烟,两排二三十座大棚整齐而静默地兀立着,恍如深夜里濑户内海的黛青列浪,所以其中唯一亮着灯的那座,就是水面上不眠的孤独灯塔吧。

有灯,就表示有人在!

不假思索地,她朝着那点明净的光芒跑去,用力一把拉开温室大棚的移门。

带着腐殖质霉味的湿气,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熟花香,蓦然间扑面而来,犹如一场亚热带的拦路雨,滂沱而痛快。

玻璃温室内外,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道门隔开料峭严冬,和不知是晴是的黄梅天。

昏昧而稳定的光线,稀薄却凝滞的水汽,让陶李觉得自己刚从一个迷离怪诞的异梦里挣脱,又一头撞进了斑斓陆离的白日梦中。

温室大棚不是种蔬菜的吗?再不就是种水果的——她小时候还和伙伴们一起去摘过草莓呢。

可这座温房,一进门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通天彻地的一整面高墙,挂满了不计其数的…花风车!

这里也有花风车?

它们一动不动地等待着风来。素白与浓紫、嫣红与雪青,争先恐后地堆叠成一面银光瑞彩的照壁围屏。

真想让宫岛老师也看看……

陶李难以置信地仰起头,苍白无力的补光灯映照出的轮廓,毛玻璃那样的朦胧暧昧。但她还是分辨出来——从弧形顶棚垂下一行行细绳,整整齐齐地间隔排列,无数藤蔓顺势蜿蜒缠绕、攀爬而上,绽放出密密匝匝的六瓣繁花。

每一朵都鲜艳得发亮,凛凛生辉的瓣叶簇拥着黄金星辰一样的蕊芯。

——原来是铁线莲。风车花形的铁线莲们。

虽说并不是什么异卉瑶草,但这种原产于华东、华南山间的野花姿容绝代,改良后的园艺品种有“藤本花卉皇后”的美称,在日本更是极受欢迎。常常看到它们娇怯怯地攀着支架,如凭窗而立的纤弱少女。

眼前这一整面墙,开出瀑布般浩大声势的,陶李从前别说亲眼看见了,根本就连想都没想过。

脚步不知不觉间动了起来。

她举着手机,沿着泥泞的田埂边拍边走,渐渐步入花风车迷阵的深处……

铁线莲的屏风一重又一重,仿佛永远都不会穷尽,可不知什么时候,周遭的色彩已悄然变幻了。

月夜般清雅的白与紫,渐渐融化进比晚霞更热烈的金与红之中。似乎只是一转眼,团团烈焰便已飞扬漫舞,高低错落,无声地熠熠燃烧着,如从天而降的无数火凤凰翎。

——嘉兰百合!

绳架上已尽数换作这种热带、亚热带才有的名花!

这可是只在杂志上看过的稀罕之物。

此时此地,真的是在扬州吗?真的是在前桥如意村吗?

这温室内繁花成锦,芳菲成阵。陶李已经拍到手忙脚乱、忘乎所以了。

一转脸,她的注意力,却被大棚中央一带苍翠的绿墙吸引了过去。

那里比别处都朴素。风车茉莉藤蔓结成的屏障,像深邃的湖面矗立起来,粼粼涟漪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波光——白馥馥的碎花在碧沉沉的密叶间开得含蓄。

但这绿墙的背后却异常明亮,好几盏加温灯聚焦向那里,位置都精心调整布置过。

那里……一定藏着什么吧?到底藏着什么呢?

被好奇心驱使着,陶李绕过绿墙,整个人却一下子怔住了。

这是今天第二次倒吸一口凉气了吧——

以一墙绿云为背景,一株两米多高的婆娑花树近乎倨傲地亭亭玉立着,通身绯彩绚丽、金碧流辉,交相映照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光华,简直像是仙官神妃,拥着彤云彩雾翩然显现,所谓“天姿掩蔼,容颜绝世”,全然不似人间的存在。

陶李好不容易才喘回一口气,头都晕了,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

她定了定神,仔细看去——原来那是一株芍药,开满了比绣球宫灯更硕大的花朵,每一朵那猩红繁密的复瓣间,都拦腰生出一圈密层层、明灿灿的丝状花蕊,如同公卿官袍围着黄金腰带……

——是金带围!

——芍药中的梦幻之花“金带围”。

只要是扬州人,都听说过“四相簪花”的典故——传说此花一开,广陵城中必出辅弼。庆历五年,一株金带围芍药开出连珠四朵,时任扬州太守的韩琦,与王珪、王安石、陈升之一道,分别剪下佩戴。此后四人竟全都登庸拜相。

陶李是没见过那北宋奇花,但她也知道芍药是草本植物,枝条柔弱,所以有“妖无格”的讥评。然而眼前这株不仅比人类的个头都高,而且姿态挺拔端正,即便满身沉甸甸的花团,也丝毫不见倾斜攲侧。

更难得的是,全株几乎一大半都是双头并蒂花!

叫它什么好呢?对了——双喜金带围!

这一刻,补光灯在陶李的视网膜上晕染开点点光斑,就像五彩泡泡飘舞在空中,那成双成对的金带围芍药,似乎也翩跹着,摇曳起来……

不会是幻觉吧?

不会是碰上什么超自然现象了吧?

对了……自己是追着那两个杖头傀儡似的孩童才来到这里的。

可现在他们踪影全无,只见这一树并蒂芍药……

难道他们是双喜金带围的化身?花神童子?

陶李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想触碰一下那丰润的花瓣,会不会……是孩童血肉皮肤的鲜活触感……

“谁在那里!”就在这一刹那,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让她的动作蓦地僵住。

那是一个相当成熟的男声,语气严厉,更显威重。

可是却并不让人排斥。

因为这声音真的再好听不过了——发声位置低,气息充沛,声线醇厚却不失清润,简直就是自带混响。掠过耳畔的感觉,恍如一阵长风,掠过万木森然的山巅。

“你在干什么?”质问声伴着脚步声,更接近了。

陶李慌忙转身。

回头太急,她有些晕眩,所以就连映在眼中的景象,都有了几分不真切——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严肃而冷峻的长辈,可掩映在缤纷花影间的,却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颀长身影。

略微有些刺目的灯光,从大棚穹顶上流泻下来,又被潮湿的空气漫反射成虹霓一样的晕影,陶李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终于看清了:伫立在逆光里的,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

这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没戴口罩,一身下地干活的装扮,黑色轻便薄羽绒外面套着园艺围裙,大手套和高筒胶鞋上满是泥土,就连脸颊上都沾了薄薄一片灰泥。

应该就是如意村本地的农民吧。

然而目光扫过对方面孔的那一刻,陶李脑海中投影出这样一副画面:站在尾道千光寺山顶,眺望濑户内海方向,柔蓝烟水间,那点点飘忽不定的岛影,一抹若有若无的远峰。

——太液天为水,蓬莱雪作山。

然而海也好,山也好,并不是为了被人看,才美到这种程度的。

所以这个年轻人也完全没有捯饬自己的意思,就连头发也像是有一阵子没理了,有点长也有点乱,蓬松地垂在额前。看来他的个人意识中间,有关外貌的比重实在微乎其微。

但陶李不一样。在她这种怪咖艺术生的眼中,男人女人无关紧要,甚至是人是物都并不打紧,只有美或不美才至关重要。

比如眼前这个,就美得很。

见对方不说话,只是直直地注视着自己,这青年农夫倒被盯得有些局促,于是再度开口发问:“你什么时候跑进来的?你不是我们村的吧?”

虽然因为面对着面,又是在跟女孩子讲话,他语气和软了不少,但声音里依然满是那种威仪堂皇的感觉,与相貌简直是反差得太过和谐。

“你有没有看到两个小孩……不不,这不重要!”陶李指着那芍药,已经兴奋到语无伦次了,“这花你种的吗?这‘双喜金带围’?”

“是啊。这里的花都是我一个人种的。”这有板有眼的名字倒让对方一愣,“但它不叫‘双喜金带围’啊……”

一个人种的?

虽说这座大棚规模有限,但其中的花花草草少说也成百上千,每一朵都开得那么恣意骄傲,如果没有园丁悉心栽培、照顾甚至娇宠,隆冬里的它们,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副仪态万方、睥睨万物的样子。

更何况还有这天下无双的梦幻之花。

居然是他一个人种的,这不是花农,而是花仙吧!

陶李顿时迎着对方,大步走过去:“这也太了不起了吧!你的名字?快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我叫成蹊。”那年轻花农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立刻意识到自己没留神,竟被陌生的女孩子带了节奏,于是沉下脸来,语调里也隐隐有了负气的意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要不了一两个星期,这里就不存在了。”

“什么!”陶李没想到话题会朝这个方向发展过去,“不存在?不存在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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