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在想若雪?这么说,他是为情烦闷了?
“会喝酒么?坐下,陪我喝一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目光又转到我身上来了。
真是个傲慢的男人,不等人回答,就命令起来了。
这个时候推辞绝对不是个好选择,我只好默默的在他身旁坐下。
“你长得很美,你知道吗?”他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我的脸,手指上的老茧有些粗糙的质感。
我抓住他的手,直面他,一副隐含忧伤的表情,:“虽然很美,亦是身世凋零,无牵无挂之身,徒有美貌而已。”
“只有跳舞在那一刻,我才能感觉有所依靠,有人爱我……”见他不语,我补充道。
“大人,时候不早了,青青还要向其他大人道谢。”我装作从忧伤中突然醒来的样子,慌忙想着逃离。
“这杯酒,敬大人一杯,能受到大人的喜爱,青青感动不已。”我斟上满满一杯酒,真诚的看向吴恒,正要往嘴里送。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了。”
突然,酒杯被他轻巧的拿走了。
他挥了挥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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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回到别的厢房与那些公子哥周旋,都是些纨绔,脑袋空空,摆出个冷淡又不失规矩的态度打发了便是,但还是不免招到轻浮的调笑。
有个公子哥,叫柳望天的,半是试探半是责怪的笑道:“青青姑娘刚刚出道,就攀上了吴恒大人,怪不得不把我们这种市井小民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就得到了他身边狐朋狗友和莺莺燕燕的认同。
“柳公子可不知道,青青姑娘是我们情雨楼内定好的下一个花魁呢,如今又有吴恒大人过来捧场,我看过段日子,花魁娘子就像今天的若雪一样,柳公子想见都见不得了。”角落里,一个媚笑的妓女叫的最欢了。
我仔细朝她看了一眼,这才记起这是我初来妓院喝酒,被我赶出去的那看似机灵的妓女。
“他娘的。”一听这话,柳望天突然暴怒,一杯酒就朝那妓女泼了上去,“我柳望天可是貌比潘安家财万贯,若雪是迫于吴恒的权势陪不得我,你这八婆,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呢!”
“你这贱人,柳公子的玩笑也是你能开的,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未等女人反应过来,柳望天的狐朋狗友又一巴掌打了过去。
那妓女忍着眼泪连连道歉,那群狐朋狗友打着圆场,顿时乱成一团。
我正要转身离开,袖子却被拉住了,柳望天喝的醉醺醺的,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挑衅和傲慢的看着我,指着桌上的酒:“你今天必须陪我喝一杯,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不好意思。”我的一只手攀上柳望天的胳膊,一只手将袖子轻轻拽了出来。
“适才奴家和吴恒大人喝了几杯,现在有些不甚酒力了,这才怠慢了柳公子。日后若有时间,奴家定和公子畅饮。”
“柳公子胸怀大志,不是凡夫俗子,一定不会和奴家这等小女子计较,对吧?”我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倾慕恳求之色。
确实胸怀大志,不然怎么会叫望天这种名字呢,可惜姓柳,莫名让人觉得好笑。
“也罢,也罢。”
他一松口,我便快速从乌烟瘴气的房里走了出去。
有个叫谢怀玉的,长得挺俊秀,听说祖上曾是王爷,如今也有亲戚在朝中为官,好歹也是个士族,故而通身有股澄澈的贵气。
因着这股气质,我对他平白多了几分好感,再加上他一口一个“美人姐姐,美人姐姐”的叫着,我便与他多调笑了几句。权当放松了。
“姐姐多陪我一会吧,就当可怜可怜我了,看在我为你挨板子的份上~”见我已有离去 之意,他竟然在对我撒娇。
“哦,你想让我陪你做什么?”我看向空空的厢房,既无酒菜,又无器乐,好奇道。
谢怀玉看了我身后的随从一眼,不满的撅起嘴来。
“我想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做两个人才会做的事……”
一瞬间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我的心中翻江倒海,克制着没让自己吐出来。
就像,一片华美的布料,突然暴露出满是蛆虫和腐臭的一面,印入你的眼帘,让你躲闪不及。
早该想到,来这里的男人,再好的家世,再好的样貌,也不会有与之相匹配的德行。他们把女人视为欲望的容器,逗乐的玩物,就是不会把她当作一个人。
也对,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已经是在封建礼教中活不下去的人,这次,她们连仅有的身体和尊严也要出卖。
而我怕是在谢怀玉眼中已是放浪形骸之最,故而他怎敢这般冒犯我?
谢怀玉见我变了脸色,试图用软软的态度打动我,我冷了张脸,拂袖而去。
接着我去见了张为名,这厮是个执着于功名的生意人,屡屡赶考,屡屡受挫,如今大好年华过半,这才心死,自诩为才子,花天酒地起来。好在家里有些基业,虽然不好好做生意,但钱没少赚。不然怎禁得这么造。
我一进门他便朝我奔来,将他适才画的画捧给我看,说是画的我,名为美人轻舞图。我一看,动作确实惟妙惟诮,只是这笔触潦草了点……根本看不出来画的是个美人,我实在是夸不出来。
“哎,你不懂……”他一脸失望,连连摇头。后来又要我品评他最近写的诗。
我看了几眼,实在不知如何形容。这些天我好歹读过诗词,一眼便看出,诗不是这样写的。
什么“大雪洋洋下,柴米都涨价。”
“月亮高升入楼来,如同佳人入我怀。”
“夜半忽惊醒,不知几更天。”
“朝廷不识人,故战无止休。”
都是些酸词乱句,我算是明白了,这人为何屡屡落榜。
我沉默不语,担心一开口捧场,他将我引为知己怎么办。
将诗词的话题绕过,他还算是个有礼数的。临了,在要走时,张为名谄媚着一张脸奉承道:
“姑娘冰雪聪明,定得吴大人喜欢,还望看在张某赠礼的份上,姑娘能在大人面前替张某美言几句,张某若得吴大人提携,定当重谢。”
我心下了然,随口应承下来。张为名激动不已,瞬间老泪纵横。
“列祖列宗们,我们张家,几代从商,也许到了我这一代,命运就要改变了!爹呀,儿子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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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些男人周旋完了,我顶着疲惫的心回到住处。
我算是看明白了,男人们的每一分钱都不会白花,来青楼里的男人,他们用自己随手拈来的银子,买妓女们的美色,肉体,做小伏低,满足自己在他处得不到的权威和认同感,甚至爱。
在青楼,他们才可以撕下面具,将自己的欲望赤裸裸的展现在妓女面前,妓女们不得不承受他们最丑恶的样子,也能轻易看到他们心里的空洞。
欲望,也是弱点。女人们看透了男人的弱点,加以利用,就不用担心自己不会成为他们的最爱。可是女人却在为蝇头小利争风吃醋,为情情爱爱伤春悲秋?这是为什么?
喜娘欢欢喜喜的迎上来,告诉我。吴恒大人送了好多礼物过来,珠宝首饰,吃的穿的都有。
“看来姑娘深得大人喜爱啊,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错,姑娘是个可造之才,一点就通。”
接下来就要跟我聊换房间的事,我原算这一批里最受优待的,很早就搬离了后院的小房间,住上了阁楼,但如今喜娘又拿了4楼房间的布局图,让我挑。
4楼的房间,是那些最红火的姑娘们住的,无一例外都是宽敞的好位置,我随手挑了个窗户朝街边的,就借口身体疲累,喜娘知趣的退下了。
我现在有吴恒大人的喜爱,青楼就会将我当主人一样捧着。
这么些男人里,吴恒竟然是最好搞定的,我在心中暗自庆幸。
若是他是“花爷”这样的好色之辈,我怕是会多费好多心力。
我坐在铜镜前,芙灵一边为我卸下妆发,一边忧心仲仲的问我:“那个权势甚大的吴恒是什么样的人,他好相处吗?楼里都传开了,他看上你了。”
“他……”我顿了顿,最终找了个词形容他。
“他是个寂寞的人。”
“寂寞?”芙灵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后问我。“寂寞是什么滋味?”
“就是,你爱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不爱你,你为他烦闷,生气,拥有再多也不开心的那种滋味。”
“吴恒大人竟是这样的人?”芙灵好奇道,“他爱的是谁?若雪小姐吗?”
果然,任何生物都抗拒不了八卦的诱惑。
“或许是。”
“爱一个人的同时,还能亲近别人吗?”芙灵问。
“因为不甘心罢,你爱的人不爱你,这是不受控制的事情,便由此生出许多烦恼来,想通过亲近别人改变局面。”
“这样不就是逃避吗?真的可以改变吗?”
“谁说不可以呢,没有人会拥有永恒的爱。或许说,这样的爱根本不存在。男人再爱一个女人,也会把她排在权势之下。”
试问,人间的哪个皇帝,会因为爱一个女人,就把皇位让给她吗?
“这不是爱,只是为一个女人乱了心神,就叫爱吗?不,男人只是在烦恼,在愤恨,为什么世上竟有一个东西,自己无法拥有。”
寥寥几句,竟让芙灵看清了本质,我不禁惊叹于她的聪慧。
“归根结底,女人是东西,是战利品,是奖赏,是男人的甜点。”
“爱也是这样。”最后,她感叹道。
“爱是虚幻的,是人类欲望的化身。”
我望向铜镜里的自己,忽而轻笑起来。
“所以,我这样的人才有可乘之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