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一直在后面安静地跟随,高辛王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相柳脸色一如初进荒漠之前,气息十分匀定,除了一袭白衣被烤得焦黄,这一切看来对他没什么影响。
高辛王毫不吝啬的露出了颇为欣赏的眼光,朝相柳点点头,示意他紧跟,随即紧抓小夭的手,又是往前一个飞跃。
半个时辰过去,似乎已经快要触到荒漠最深处,高辛王的皮肤一点点的龟裂开,血慢慢渗出,染红了被烤得焦黄的长袍。
再看相柳,一袭如雪白衣也被炙烤得干枯焦黄,小夭不时转过头看看他,他冲小夭淡然一笑,小夭明白,他还好。
只是小夭不忍再看着高辛王这样下去,拼命大喊:“父王,别再走了!停下,我们回去!”
边喊边掏出随身带的灵药往高辛王开裂的皮肤处洒下去,可药液还没流下去,就化成水汽,蒸发掉了。
小夭气急大喊:“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高辛王突然双腿软了下去,连带着小夭也跪倒在地。
高辛王仰望橙色的天空,心里默默质问苍天:“我只是想知道阿珩究竟是否在此?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结果?”
相柳突然指着前方,惊讶道:“陛下,小夭,你们看那里!”
顺着相柳手指的方向,在漫天黄沙的天地之间,出现了一片桃林,如烟如霞,如脂如画,生机盎然,又明媚得动人心魄。
小夭不可置信的揉揉眼,在这几乎可以把人烤成人干的地方竟然可以长出一片桃林?
高辛王悲痛绝望的眼中霎时透出光彩,相柳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小夭,朝着桃花盛开的地方跑去。
待进入桃林,高辛王直接扑倒在地,奄奄一息,相柳维持着原样,但看上去也并不是特别舒适的样子,小夭感觉他并无大碍,只是不喜这里的炙烤而已。
不可思议的是,小夭这时已经不需要高辛王的灵力保护,她十分惬意地站在桃林之中,就像这儿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游乐的地方。
相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小夭,你不觉得炙热得难受吗?”
小夭四处走走,看看,随即又扭转身子对着相柳转了个圈:“你看我像是热得难受的样子吗?而且,我感觉这里很舒服,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相柳更疑惑了,虽然他知道小夭体质特异,但那是由于九尾狐妖给她灌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导致她体质特异,那些药物的好处并不能在这种地方发挥作用。
相柳茫然看向高辛王。
高辛王此时坐在自己布置的水灵阵法之中,屏气调息。
相柳牵着小夭往桃林深处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忽然间桃林好像怒气升腾,千万朵花瓣化作利刃,直直杀向相柳。
刹那间小夭和相柳都迅速做出了保护对方的姿势,奇怪的是,花瓣在相柳这儿是被生生击退的,而花瓣到了小夭那儿,却自动失去力量,温柔坠向地面。
相柳像是看懂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对高辛王喊道:“陛下,这个桃林,似乎只对小夭没有敌意。”
高辛王听到相柳的判断,默默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继续往前走。
紧接着,高辛王用灵力传音给相柳:“守护好她,别让她太伤心。”
因为这是高辛王传音给相柳的,小夭灵力低微,自然听不见这句话。
她带着一脸好奇踏向桃林深处,相柳心想:为什么是守护,而不是保护?看来这里对小夭没有伤害,而只是需要我的陪伴。
想到这儿,相柳默默地看了一眼小夭。
与此同时,桃林深处出现一个青色的身影,相柳目不转睛盯着那个身影。小夭也发现了。
小夭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心脏跳动极快。
那个身影缓缓朝他俩走来,隔着漫天花雨,模糊不清,但能感觉出对方走得迟疑小心。
像是顾及自己会不会伤到这边的来人。
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夭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相柳本就跟小夭心连着心,因而相柳也随着小夭的心跳而加速。
相柳从她的身形感受到那是个女人。
小夭也不知不觉松开了相柳的手,朝着那人走过去。
桃花雨铺天盖地往地面坠下,密集得看不清对方的脸。
就在两人还有一段距离,又不会隔得太远的时候,那人停了下来,小夭也停了下来。
那人似乎在辨别着什么,小夭也凝神静静等待着,良久,对方迟疑地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开口:“........小夭?”
那是一种嗓子被严重灼伤后发出的声音。
小夭只觉脑子“嗡”的一下似是要炸开,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栗着,不受控的往前迈了两步。
“别靠近,小夭!”对方急切制止道,此人说话的同时,无数朵桃花花瓣也形成一股将人往反方向推的力道,阻止小夭的前进。
相柳早已察觉到对方身上异常的温度,异常的气息,又听对方提醒,连忙拉住小夭。
此时小夭神色悲愤,看着对方,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丢下我?为什么你不敢让我过去!为什么?!为什么!”
喊至最后,小夭几乎是痛苦的嘶吼。
她慢慢滑跪在地,眼泪无声掉落下来。
“小夭,我的体内有太阳之火,你靠近,我会灼伤到你。”那人努力让自己平静的说,但仍然可以听出她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
相柳听到这,大概猜到了面前的人是谁,他不发一言,只是轻轻扶着小夭。
“阿珩,果然是你.......你还活着.....”高辛王的声音从小夭和相柳的身后传来,两人同时回头,高辛王脸色惨白,气息不稳的伫立在那,神情却十分欣慰,象是见到了多年的老友一样。
“少昊,好久不见。”那个被唤作阿珩的女人轻轻回应。
高辛王欲往前再走两步,想看清桃花盾后面的人。
“别再往前了,我体内的太阳之火,能把生机盎然的土地瞬间变成荒漠。你们进来的时候,应该感受到了。”阿珩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此时的小夭像是回到了儿时,生气又任性的质问。
“唉........”阿珩轻叹:“小夭,战争的事情......总之,是娘失约了,娘对得起任何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玱玹呢?”
“我...过得.....不好!........哇”小夭不住的发抖,终于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小夭,小夭,是娘不好......娘亏欠了你很多......对不起!”
小夭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娘的一句道歉,一句解释。
忽然觉得一直横亘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逐渐消融,慢慢化去。
就如当年那样,不管她生多大的气,只要娘对她道歉,她便很快能原谅。
“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夭,让她流落了三百多年。”高辛王道。
“不怪你,我想.....你尽力了,少昊,你对她原本没有义务。我仍然很感激。”阿珩缓缓说道。
小夭不住地抽泣,完全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相柳陪着小夭跪倒在地,虚虚把她揽着,既能护住小夭又给她释放的范围。
“他是谁?”阿珩问少昊。
高辛王看着相柳,一个微微的眼神传递过去,相柳领会。
当即起身,后又迅速朝着阿珩跪拜下去,“晚辈相柳,见过轩辕王姬。”
阿珩和蚩尤双双战死时,相柳那个时候还是防风邶,阿珩自然不知他现在跟着洪江。
“你能如此淡然,又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不错。不过,不必行此大礼。”阿珩语气平淡,但言语中对相柳的欣赏十分明显。
“阿珩,他想要你最重要的宝贝,当然要行此大礼。”高辛王淡淡一笑,说道。
阿珩明显愣了一愣,再次打量着相柳。
“小夭,你父王说的可是真的?”
小夭用衣袖擦干眼泪,清晰回答:“是的,娘亲,相柳他.....他对我很好,非常、非常、非常好。”小夭原本想说相柳的身份,但终究没说。
不过她一连用了三个“非常”,母女连心,想来阿珩也明白这个好到底是有多好。
“那就好,相柳,你扶小夭起来吧。”阿珩说道。
“相柳的义父是洪江,洪江救过他的命。”高辛王把小夭没说出口的说了出来。
阿珩瞬间就听明白了,她沉思片刻,便朝相柳招了招手:“相柳,你过来。”
相柳闻声立即朝阿珩走了过去,高辛王和小夭同时问:“不会灼伤?”
阿珩似乎轻轻笑了笑:“他自己有数。”
果然,相柳大步流星靠近了阿珩,几乎看不出太阳之力对他有什么影响,只是身上的衣袍越来越焦黑,似是要燃烧起来。若不是相柳用灵力控制,衣服可能烧毁了。
阿珩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物件,递与相柳:“这个石头,就当做我送给你和小夭的礼物吧。好好照顾小夭,护她一生无忧。”
相柳接过石头:“相柳谢过王姬。”
尔后再次对阿珩行了一个大礼,退到小夭身边。
“小夭,好好对你父王,他.....真的对你很好。他原本不必如此的。”阿珩对小夭说道。
小夭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但还是应了一声“好”。
忽然,小夭想起她流落大荒时听到过的关于娘和蚩尤的传言,她倏地睁大双眼看向阿珩:“娘?你还不是还有话想说?”
高辛王连忙唤了一声:“阿珩!”他想制止。
“少昊,她迟早会知道的,不如我亲口告诉她。”
“小夭,你的生父是.......蚩尤。”
小夭感到脑中一阵轰鸣,惊得软在相柳怀中,相柳也有些意外。
半晌,小夭说不出一句话。
没想到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她居然是大魔头蚩尤的女儿,她不是高辛王的亲生女儿,那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小夭一时间思绪纷杂混乱,茫然没有任何动静。
相柳低低唤道:“小夭,小夭?”
小夭被相柳提醒,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问道:“娘,他还活着吗?”
阿珩悠悠答道:“他一直在这里,一直在看着你。”
“在哪?”小夭惊问。
“就在你身边,在你周围,他.......化作了这片桃林。你爹他一直在陪着我,等你来。”
小夭仰头看着漫天桃花纷飞,绯红的花瓣,飘飘扬扬坠落,泪如泉涌。
“小夭,娘真的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你,还有你的心上人。如今,我可以放心的随你爹离去了。”话音刚落,漫天流光升起,桃花花瓣向虚空之中散去,桃花林慢慢也消失不见。
“娘!你要去哪?”小夭失措的问。
“娘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四百年,娘累了........”随着桃林的消失,温度骤然变得正常,阿珩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踉踉跄跄奔向小夭。
小夭发现,从前那么美丽的娘不复存在,眼前是一个面容干枯,形同枯槁,头上没有一根头发,老态龙钟的丑陋妇人。
“娘,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小夭心疼无比,心碎地哽咽。
不过四百年的光景,对神族漫长的寿命来说,四百年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不是因为遭了如此浩劫,阿珩不至于成为如今这般模样。
高辛王心底叹道。
相柳看见阿珩的容貌,内心也微微一颤,为之叹息。
继而想到他和小夭的立场,心也乱了那么一瞬。
小夭一头扑进阿珩怀中放声大哭。
阿珩轻抚着小夭的头:“小夭....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爱的人。这辈子,做到这两件事,足以.... 你很勇敢,大胆走下去,不要怕,娘和爹会一直看着你们........”
阿珩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体渐渐由实转虚......
小夭撕心裂肺地喊:“娘!不要走!”
不一会儿,阿珩的身体变得透明,最后化为点点桃花,一点一点,消散在小夭的手心里。
小夭悲伤无力,眼睁睁看着阿珩消失,泪珠一颗一颗从呆滞茫然的眼中掉落。
一切都烟消云散,没了炙热火烤的荒漠,没了漫天纷飞的桃花林,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存在过那片怪异的土地一样。
半个时辰后,哭得双眼红肿声音嘶哑的小夭逐渐平静下来。
高辛王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