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如同当年在地下赌场触碰相柳的胸口那样,缓缓上移,紧贴着,感受着。
两人不发一言,默默地感受着此刻的心痛。
小夭盯着相柳的双眼,黑白分明,清澈如一汪泉水。
相柳也并不回避,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任由小夭盯着。
“相柳...........”小夭想好的话还未宣之于口,心脏已经开始狂跳。
一下,一下,敲打着胸腔。
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想你死,你知道吗?”小夭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这一句。
她想,相柳舍了那么多条命救她,不也就是这一个目的吗?让她好好活下去。
那么,她也必须让他知道,她希望他活着。
她的命是他数次拿自己的命换来的,没了他,她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都必须活着,才更加有意义!
相柳眉头一动,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夭说了好几次不想让他死。
.......良久,相柳开口:“快下雪了,回屋吧。”
小夭温顺地点头。
进屋之后,两人似是约好的一般,突然都沉默了。
相柳默默的给小夭倒了一杯酒,递到小夭面前,然后也给自己满上一杯,看向窗外飘下来的雪花,慢慢地饮着。
相柳琢磨小夭这两天的异常举动,无解。
在整个大荒瞩目的情况下带走小夭,让她从一个高贵的王姬成为了一个跟着没地位的庶子逃婚的女人,颜面扫地,名誉尽毁。
她居然不恼怒,不问缘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想他死。
小夭忽然问:”既然你没有话对我说,那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离开?”
相柳没回答她的问题,瞟了她一眼,继续自顾自地饮着。
一时间小夭忽然也有些生气,决定暂时不理他了。
屋子里没有炭炉,小夭灵力低,身子有些发冷,她站起来,抱起酒坛子,仰头大喝了几口,烈酒入喉,身子立即暖了,心也渐渐松弛了些。
相柳突然开了口:“你愿意嫁给丰隆吗?”
小夭故意答:‘’愿意。”
相柳说:“小夭,看着我的眼睛。”
小夭看着相柳,相柳的那双眼睛犹如璀璨的黑宝石,犹如璀璨的星空,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小夭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坠了进去。
相柳接着问:“你愿意嫁给丰隆吗?”
小夭的表情呆滞,软软地回答:“不愿意。”
相柳又问:“你愿意嫁给璟吗?”
小夭的表情微微一动,似乎挣扎着要醒来,相柳的眼睛光芒更甚,声音越发柔和地问:“你愿意嫁给叶十七吗?”
小夭脱口回答:“不愿意”。
相柳愣住,犹豫了片刻,接着问道:“小夭,你最想和谁相伴一生?”
小夭听见这个提问,眉头微蹙,那表情分明是有答案,但有些羞涩不愿说出来。
相柳正欲重复问一遍,
“相柳。”
两个字无比清晰的从小夭嘴里蹦出,无比清晰地飘入相柳的耳朵,掷地有声地砸在了相柳的心上。
相柳又惊、又喜、又悲,失控得往后一退,酒杯落地,“砰!”
小夭循着声音清醒,聪明如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知道,从前相柳问的那一次,她不敢想,不敢面对,不愿意面对,因为她知道那是个不会有结果的答案,所以头痛欲裂,死死答不出口。
而这一次,通过昆仑镜回来,什么都想得很清楚,什么都愿意去面对,所以,不管相柳用不用妖术窥探她的内心,她的内心始终就是那一个答案,相柳!
小夭站起来,踩着地上的碎玻璃,朝着还没缓过神的相柳走去。
眼神坚定。
娘,倘若我做了当年跟您一样的选择,您会支持我吗?
您会祝福我吗?小夭心想。
相柳看着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小夭,忽地清醒过来,他快速伸出一只手在小夭额头轻轻一抹,“忘记刚才的事,睡一觉就好了!”
小夭觉得额间一抹清凉滑过,沉沉睡去。
相柳坐在塌边,盯着小夭熟睡的脸,想离开,却挪不动步子。
深夜。
躺在床上的小夭闭着眼大喊:“九头怪!不要推开我!不要!!!”
喊着喊着,眼泪就不受控地涌了出来,小夭知道自己绷不住了,索性放声大哭。
相柳瞬间出现在塌前,一双手眼看要触到小夭的肩膀,却半途停了下来,又缩了回去。
小夭仍然没有睁眼,边哭边说:“九头怪,你这个死九头怪。我费尽心思回来找到你,你不明白!就象我曾经不知道,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和即将为我做的一切一样!”
相柳皱皱眉,不知道小夭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又被她哭得心颤,再极力控制也无济于事,冰冷的语气自然柔和了下来:“你倒是说说看,你知道什么?我前来抢婚,让你名誉尽毁,你却左一句右一句不要我死。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吗?”
小夭听着他的语气,感觉这家伙内心的冰山有些动摇......
不过,想要让他改变立场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一定要让他对这世间有所留恋,他才不会那样决然赴死。
“不恨,一点都不恨。”小夭睁开眼,腾地坐起来,拿一双哭过的眼睛瞪着他,小小的俏脸上更是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灵动,犹为动人。
相柳注视着小夭的脸庞,只觉得心狠狠跳了一跳。
小夭见他立在床前,没有打算走的样子。
索性拿出了当年玟小六的厚脸皮,一头撞入他怀中,“别推开我,相柳,你要知道,面对你这么一座冰山,我也要攒够很大的勇气.........”
小夭不知道的是,这座冰山在初见她时,在她对着他说出那句“我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时,就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融化。
此刻,相柳感觉胸口就好似黏着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小火苗,暖暖的,越来越暖,象是要将他这万年冰山化开,还不够,化开之后还要将他变成热气腾腾的开水,要把他拉入这九曲红尘之中。
他忽然想起了他作为防风邶那些年,陪着小夭选香料,陪她逛街,陪她品尝大街小巷的美食,陪她练箭,陪她午后小憩,陪她赌博,偶尔钱袋窘迫,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他让小夭付账,小夭忍不住笑,他气恼,拿雪球弹她,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两人就如热气腾腾的开水一般,热气腾腾的活着啊。
相柳闭上双眼,任由小夭靠着他,抱着他。
此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夭见相柳不再推开她,情绪渐渐平静,双手仍然环着相柳,接着说道:“我唯一恨的,是你从不告诉我你的心意。唯一恨的,是我为什么后知后觉!”
小夭此言一出,相柳更加不知道回应什么才好,但又觉得这一切都不对,这不是他抢婚的目的。
好像一切都变得不由他控制了。
还未等他想明白,空中传来毛球一声长长的鸣叫。
相柳脑子忽的清明,他轻轻把小夭的手拿开,缓缓地放下,问:“你不想出去逛逛吗?这里是清水镇。”
相柳边说边去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小夭随着他进去,只见相柳拿起了桌上的羊皮书卷。
“今天不逛了,眼睛肿得难受,想休息。以后,等你有空了,再陪我出去逛吧。”
相柳有些惊异,心想,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有以后了?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小夭见他眼神已然放在了手中的羊皮书卷上,心想,今日该到此为止了,对于这只九头妖,只能慢慢来,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相柳盯着小夭走出去的背影,思绪纷杂,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的羊皮书卷上的字全是倒着的。
哦,拿反了。
小夭去厨房翻出两个饼子,拿了其中一个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边啃边想“九头妖,我要怎样做,才能把你挡在我面前的81张面具都扯下来,让你不再戴回去?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想明白,这世上除了洪江,还有我在乎你,我需要你。你为我安排得再好,如今,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你。”
小夭越想越乱,加上昨夜没怎么睡好,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睡梦中,相柳在雕刻那个大肚娃娃,还时不时的对着娃娃笑两下,小夭看着他的笑,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在笑,可顷刻间相柳一袭白衣,如初见那样,不同的是,他浑身被鲜血染透,浑身上下是大大小小的刀伤,箭伤,贯穿伤,黑色的血从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每一个伤口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不止,小夭心疼,心碎,惊呼着扑上去想要堵住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洞,可就在她扑过去的一刹那,相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只剩下一片虚空,一片黑暗,太可怖了!
“相柳!!!------------------”
小夭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泪水糊了满脸。
她大口大口喘着。
“小夭!”一只手有力的环住了她,随即感受到的是熟悉的气味和体温,相柳的声音传入耳中:“怎么了?夜里睡不好的毛病还没好吗?”
小夭心念一动,机会来了。
她索性不睁眼,顺着那只环着她的手倚了过去,那人起初想躲,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躲开,稳稳的让她靠住了。
窃喜,趁热打铁。
小夭闭着眼靠着相柳,半边秀发紧紧贴着他的胸前,喃喃说道:“娘亲离开我的那一年,我还很小。我以为,她说很快回来接我,就真的能回来接我。我也以为,玱玹会来接我,这一等,就是三百年。不但没等到亲人来接我,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非人折磨。”
相柳静静听着,小夭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拂着他的脸。
“被关在笼子三十年,被虐打,被喂毒药,被散去灵力。想过自尽,但到最后没有放弃,最后,自己救了自己。这些,你都知道,对吧,相柳?”
“嗯。”
“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你也是这样逃出来的,对吧?”
“嗯。”
“等不到娘亲和玱玹的那些年,我害怕,我失望,我绝望。从狐妖那里逃出去以后,我四处流浪,后来到了清水镇,成了玟小六。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得靠自己。我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怕再受到伤害,我内心的不安全感,那种害怕再次被扔下的感觉,从未消失过。我想过,如果寻不到长久的相依,哪怕是短暂的相伴也是可以的。”
“是的,你说过,我记得。”
小夭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相柳的唇上,示意他继续听她说。
“你是记得,但你却不知,我为什么要将这些再次提起。相柳,不管以后怎样,我绝不会过问你和洪江将军以及神农义军的事情,也不会插手玱玹的事情,我只想,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九头妖,你是防风邶,你是玟小六最初遇见的那个相柳,是我玟小六唯一想祸害的人。”
相柳纵使再淡然,听见小夭这样说,心海中已控制不住地翻起了滔天巨浪,无法止息。
“小夭,别再说下去。”
相柳艰难地打断小夭,他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