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幽眼中神纹闪动,不再掩饰这双妖瞳的特殊之处。
她以指腹拭去唇边残留的血珠,大妖血液中蕴含的强大力量令她的体内多出一分生机,但也令炙烤着她的毒火愈演愈烈,像是要随时将脑子里的那根弦熔断。
半神半妖,像妖则强。
但一旦妖血过盛,妖性又会与神性、人性相悖,更容易受本能驱使,无法受理智克制。
只看一眼,相柳已经想到,一定与鬼方氏的祭坛脱不了干系,因为当初鬼方翀踏入那方水池之后,妖瞳同样由赤色转为金色。
他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又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去触碰盈幽眼角,却被盈幽袖中飞出的一柄短刀挡住,刀锋映衬着盈幽眼里的金芒,似有凛凛寒光。
盈幽眼里有一种非人般的警惕,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相柳,似是不让他靠近。
然而相柳不退反进。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把握住了刀刃,往自己心口的方向刺去,“别忘了,我教过你什么,杀人,不是你这样杀的。”
刀尖停留在衣裳之外,无法再进分毫。
相柳看也不看,冷冷一笑,大步向前,逼得盈幽不得不连连后退。
血顺着刀刃和指缝往下滴,染红了相柳的衣袖和衣襟,但他只将视线牢牢锁定面前的盈幽,清晰地看见她原本混乱冷漠的目光中,渐渐涌动着难以掩饰的痛楚。
“防风盈幽,你又想骗我!”
相柳又气又恨,忽然松开握着刀刃的手,噙住盈幽后颈,近乎粗暴地吻了上去,根本不顾还抵在两人之间的那把短刀。
下一瞬,火焰般的灵力自盈幽腕间而出,短刀寸寸碎裂,化为飞烟。
相柳眼底寒意不由地退去,此前冷寂下去的心也因此疯狂跳动起来,灵力如霜雪飞舞,红衣黑发的涂山公子变回了白衣银发的九头蛇妖。
还要继续凑近,盈幽却偏过头避开了。
相柳凝眸问:“为什么?”
盈幽下意识再退,直到后背贴到了冷硬的墙壁。
昏暗的小巷中,相柳的目光罕见流露出哀伤,再加上脸色因失血而过分苍白,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易碎。
盈幽咬了咬唇,说道:“我是防风氏少主,未来的防风氏族长,必将为西炎效命。你我之间,终有一战。”
“撒谎!”相柳想也不想地反驳,“你既自认为是西炎人,为何天天围着皓翎王姬打转,莫非要为你的未来夫婿求娶?”
此话一出,他自己最先禁不住恼怒,面色骤冷。
盈幽气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相柳怒极反笑,眉眼间溢出阴戾,“我试探你,是我错了。若我早知泽州之行有异,刀山火海我都会与你一起去闯。可近日种种,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我,我不想再问原由,我只问一句,你究竟中了什么毒?”
盈幽抿唇未语。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全都如灼心刺骨的心火,将她的每一寸骨血灵肉挤压得几乎无法呼吸,刚想张口,却再也忍不住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本以为又如往常一样,重新压制便无事,只是这次腰间玉佩闪烁,她的吐血之症并未减弱,反而越发严重。
相柳的怒气还僵在脸上,但再也无法伪装出冷厉,忙将盈幽一把扶住,就要当场放血渡给盈幽。
盈幽勉强维持清醒,按住相柳阻拦他施法,微微喘息道:“我中了焚心之毒,喝你的血,就如饮鸠止渴。”
相柳慌忙伸手搭在盈幽脉门,顿时脸色剧变,像是心头被一柄利剑划过,动了动唇,只能说:“你……简直疯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被串联在一起。
盈幽靠在相柳肩头,丝丝鲜血从她嘴角不断涌出,却仍记得今夜的初衷,惨笑道:“你知道,辰荣熠身边有我的人吗? ”
“我知道……”相柳回道,“别说了,我带你回去。”
天边传来一声清唳,白羽金冠雕盘旋在皓翎城上方,引来城中护卫的瞩目和警惕。
相柳并没有刻意遮掩,抱起盈幽飞落在毛球背上,催促毛球飞得快些,同时以灵力化雪减少盈幽所受到的痛苦。
显然,他对于焚心之毒有过了解,甚至比那位百草堂的巫医所了解得更多。
两旁景物急退,盈幽凝望着相柳,继续道:“我从来不是好人,你让我伤心,我就要你比我更伤心,更要你心中有愧,做不了那个无牵无挂的九命相柳。即便我死了,你也休想两清。”
相柳望向前方茫茫夜色,没有低头再去看盈幽,声音却变了调,只道:“好。”
盈幽抬起眼,这一刻心痛至极点,忍不住眼眶酸涩,但是泪水还未落下,已是化为了轻烟。
“其实我都想好了。借焚心之毒逼你退让,借小夭之手去玉山解毒,再不济,还有大长老救我。我死不了。”她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你就在我的身边,我感觉得到。这一切,都是我用来牵绊你的手段……只是,我没想到它会这般难捱。”
“别睡。”相柳颤声提醒,“睁开眼,看看我,你不是想看我的另外八个头吗?你等着,我让它们一个个出来见你——”
话音戛然而止。
相柳垂眸看去,怀中的盈幽已经陷入昏迷,连呼吸和心跳都变得越来越微弱。
骗子。
不是说死不了吗?
骗什么都可以,独独这一点,他不许她骗他。
两清……他们之间又怎么可能两清?
自北地遇上,他嗅到她气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认定了她、无法放下她,九命相柳,早就有了牵挂。
但他不愿叫她做独属于他的星星,他知道她这一生最想要什么,所以他尽他所能地帮助她,要让她如明月荧煌照夜,即便那轮明月身边或许没有他的位置。
可是,他错了。
错得离谱。
明月无心,人却有心。
他自己这颗心都放不下、舍不得,还要去试探她的?
果然,世间动情者最蠢,而九命相柳正是天下第一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