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祭坛四周的火台依次燃起火焰,照亮了通往祭坛中心的路,也照亮了鬼方翀那张阴邪却平静的脸。
可盈幽知道,这个疯子越是平静,越是可能马上发疯。
果然,鬼方翀一进来就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和鬼方繇是什么关系?”
盈幽不想理鬼方翀,安安静静地坐在圆台上,等着他还能发什么疯。
“看来你也不在乎他。”鬼方翀又不生气了,“他为你孤身刺探我的住所,宁愿自叛出族,如今伤得那样重,你竟然一点也不在乎。”
盈幽把玩着手里的金链,试想它能不能割开神族的咽喉,想了半天还是认为不太可能,没办法用它要了鬼方翀的命。
鬼方翀继续在那里神叨叨地说着什么情情爱爱的骗人鬼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也不可能信,直到鬼方翀说:“……血都染红那身黑衣,却还是让他跑了,让我有点想要请他喝一杯酒了。”
盈幽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
鬼方翀像是说够了,忽然好奇地问:“你不害怕,也不想找人说说话?”
盈幽还是不理。
于是这个疯子怒气冲冲地来,怒气冲冲地走,直到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后,一道极为亮眼的刀光将祭坛上方的外壳斩开裂缝,刺得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祭坛边上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黑衣黑发,灵力所化的黑色面具遮去了上半张脸,见面先吐一口血,才若无其事地说:“真是让我一顿好找。”
说着足尖轻点,跃过那方水池,飘落到了盈幽面前。
盈幽抬头看了看。
她这一生骗人无数,杀人也不少,自觉心肠最冷最硬,此刻却有一股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涩直冲鼻腔,她很想忍住,但是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掉落。
声音带上了不自觉的哭腔,任相柳把自己扶起来,才说:“你再不来,我都要自己杀出去了。”
被下属背叛的时候她没有落泪,被鬼方翀捉住的时候她没有落泪,被放血的时候她没有落泪,被囚禁在这个鬼地方这么多天,她也没有落泪。
可是一对上面前相柳的目光,盈幽的泪水仿佛产生了自我意识一样不受控制。
“好好好。”相柳安抚,“是我来晚了。”
他不敢去碰她颊边的泪,先用灵力为她检查一遍,发现她被下了奇怪禁制,想着要将人带离这个地再寻找解决办法。
而盈幽的眼泪也仅仅持续了两息。
两息过后,她自己就将眼泪随手擦了,问相柳:“还有趁手的武器吗?”
相柳拔出一把匕首递过了去。
盈幽接过匕首掂了掂,面色依然有些憔悴和苍白,但眼睛却格外有神。
相柳凝视着面前这张许久不见的脸,替盈幽将一缕乱发别至耳后,单手托着她的后颈,自己在她眼前低下头。
盈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相柳奇怪,问:“你连妖的本领都忘了吗?”
盈幽这才想到是让她吸他的血,可是她见相柳明显也受了伤,就摇了摇头:“先出去,我的伤不要紧。”
相柳将怀里的木簪拿出来还给盈幽,说:“拿好,别再弄丢了。”
盈幽接过熟悉的木簪,轻轻抚摸了一下上面的玉兔,然后用一根金链将它穿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又贴近胸口藏着。
……她怎么老是喜欢往那里藏东西?
相柳默默地看了一眼,随即揽住盈幽后腰,带着她离开所在的圆台。
然而刚要飞出圆台边际,祭坛的穹顶忽然降下一道金光,紧接着四周的火台也亮起了火焰,形成光网将他们困在其中。
原本空旷的祭坛内传来一声冷哼,鬼方翀从一处机关后走出来,身后跟着四名黑袍人。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成爪虚握,随手一挥,光网就自发地捆住了相柳一人,如同蚕茧那样将他扯出圆台,跌落在祭坛角落。
盈幽忍不住紧张,刚要冲过去。
鬼方翀看了盈幽一眼,冲她微笑:“——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鬼方翀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他那双诡异的赤瞳跟着亮起,使盈幽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
她的额间浮现一道古老的神纹。
神纹从额间蔓延向下,隐没在红色纱衣之下,又从她赤裸的足部冒了出来,可以想象她此刻应该全身布满神纹,是极致的妖冶,也是极致的神圣。
鬼方翀十分着迷地欣赏着面前这尊完美作品,温柔地将盈幽牵引回到圆台上,完全没有把被困的相柳放在眼里,只命令黑袍人维持阵法的运转。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古神挥手可灭星辰,我等神族却如此羸弱不堪。”他自言自语,神色充满狂热,“后来我发现,神像人就越弱,像妖则越强。我在自己身上尝试了数百年,也在那些低贱的混种身上尝试了数百年,都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直到上天让我遇见了你。”
“我们就此结合,你的灵血灵力永远都属于我,可好?”
说话间,鬼方翀已经用匕首割开了手腕,将自己的血放入那方水池,又转过头,似乎在等待盈幽的回答。
盈幽的目光失去神采,显得木木的,顺着鬼方翀的期待,说道:“我的,灵血灵力,永远,都属于——”
“我自己!”
话音落下,鬼方翀眼里的期待瞬间凝固。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前的盈幽,接着更加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正插在自己心口处的匕首,和那里快速流失的血液。
而就趁着鬼方翀失神的片刻,那把匕首被盈幽拔出来,再次对准同样的位置捅了下去。属于鬼方翀的血溅染了她的脸颊和手,属于她的灵力也重新活跃在体内,听从她的调动。
就说吧,只要命还在,总有机会捅死别人的。
见鬼方翀受伤,四名黑袍人大喊“少主”,连忙飞身过来救人,相柳趁机挣脱光网。盈幽想要再给鬼方翀补上最后一下,却被他施展的诡异灵术推开,差点跌入那方水池之中。
她心中暗叹可惜。
双方战成一团,四名黑袍人连相柳一个都打不过,但他们和鬼方翀时不时施展灵术,让人很难突破防线直接击杀。
渐渐地,盈幽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这里是鬼方氏的地盘,他们为什么不马上撤离出去求援?
是不想,还是不能?
眼神交汇之间,盈幽知道相柳也跟自己想到了一起,两人拼了一招后迅速退往出口方向,再要前行却被一模一样的金色光网挡住,皱了皱眉,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穹顶上那只双目发光的异兽。
“没有用的,祂已经感应到召唤。”
似乎是察觉到盈幽所想,那边传来鬼方翀带笑的声音,他的胸口还在流出黑色的血,显然相柳给盈幽的那把匕首上淬了剧毒,根本无法止住血。
相柳解释:“刃上抹了我的血。”
盈幽惊奇,说:“你的血这么毒?”
相柳心想你喝了几次不也活蹦乱跳的,还好意思嫌弃我毒?但大战在即,只得抿了抿唇,又道:“先杀人,这里不对劲。”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鬼方翀命令四名黑袍人跳入那方水池,无视他们发出的阵阵哀嚎,然后,他自己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也跳了进去。
池水亮起淡淡的金光。
可奇怪的是,那些让人尸骨无存的池水并没有伤害到鬼方翀,反而令他的伤势迅速恢复着。
盈幽和相柳都知道不能让鬼方翀继续吸收池水,当即将灵力灌注在武器中,对准鬼方翀挥出,却依然被光网双双化解。
而鬼方翀借着水的力量浮出水面,浑身上下闪烁起了金色神纹,说道:“今日之后,我即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