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追去青丘的防风意映归家了。
意映先见了父母,接着来了望舒小筑,摆出一副要与盈幽长谈的模样。
其实两人的关系自小就不算太差。
至少比起讨人厌的防风曳莹,盈幽从小生得白白净净又柔弱无害,反倒惹得意映多了几分怜爱。
且意映深知母亲心中结症在于父亲而不是妘氏,因此数次在大夫人面前为望舒小筑解围,也曾暗暗接济妘氏母女。
盈幽妹妹又有什么错呢?
防风氏不重嫡庶更重实力,盈幽妹妹天赋不佳,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偏有人说她是孽种、灾星,没用的防风邶还打不过那些人,意映不知为此出了多少次头。
“你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在皓翎救过我的那人吗?”意映拉着盈幽的手问。
相比之下,这位大小姐的双手远不如盈幽柔嫩,虎口和指腹均有硬茧。
那是意映箭术大成的象征,她从不遵循大夫人的教导去将双手细细养护,反而因此得意。
盈幽轻轻点头。
意映略有些心虚,但唇边不自觉地带笑,“我追去青丘才知,他便是与防风氏订下婚约的那位。”
“姐姐。”盈幽反握住意映的手,语气柔柔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意映却说:“不。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迫你主动退让,而是要问你对青丘公子是否有意。若有,我们自当公平竞争。若无,我也不能容忍他继续破坏我妹妹的名声,践踏防风氏的脸面。”
可是姐姐啊,你本样样强于我,谈何公平?
盈幽低下头,轻摇,“自始至终,我都对青丘公子无男女之意。如今邶哥哥回归,我只盼他能早日成家立业,让母亲与我有所依靠。”
意映松了一口气,大包大揽着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定给你寻个贤淑的好嫂子,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分府另过。”
盈幽盈盈下拜,说:“那就多谢姐姐了。”
两姐妹相视一笑,重归于好。
但想要给防风邶寻个妻子可不容易,那边意映刚在父亲面前旁敲侧击,晚间相柳就罕见地冷着脸过来找自己的便宜妹妹。
“是你让防风意映多管闲事?”
相柳很生气。
他已经接受了她将会有另一位伴侣做丈夫的事实,潜意识里却依然把她圈在羽翼之下,视为最亲密的亲人。
妻子?
他不需要!
“哥哥说的什么?”跪坐的盈幽正在分茶,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相柳甩袖在盈幽对面坐下,嘴角一撇,“防风意映今日去找防风小怪了,然后防风小怪就来找我,说是让我考虑娶妻一事。”
“原来是为这个。”盈幽浅笑,将一杯茶递给了相柳,“母亲病体沉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如今哥哥已成年多时,母亲心力不济,婆婆也万事不知,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操心你的终身大事,还有谁能为你打算?”
相柳接过茶,气冲冲地一口饮下,温度正好,甘洌清甜。
自然而然地将茶盏推回盈幽面前,等她再给自己斟满,他口中反问:“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我好?那你呢,你的终身大事就不要紧?”
“我血脉有瑕,攀附不了那些世家公子,但父亲还算尚有几分舐犊之情,已应下为我在旁支择一良婿。”
相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起那个狗胆包天的防风钊,不禁说:“不喜欢便不嫁了,大不了哥哥养你一辈子。”
盈幽笑着摇摇头,并不言语。
相柳有些失望,之后使计令防风小怪主动打消念头,中途却惊闻防风小怪根本不打算对盈幽遵守诺言,而是见她容色渐长要将她送入王族,以高等神族血脉压制其妖性,更重要的是为防风氏谋利。
相柳心中大怒,差点没忍住当场给防风小怪来上一刀,强压着怒气要去望舒小筑找盈幽说明真相,一进门却见她人伏在榻上痛苦呻吟。
他想也不想飞身蹿进内室,将盈幽揽入怀中渡了些许灵力过去,哪知她一睁开眼,赤色妖瞳蛊惑人心,他愣了愣,她已是欺身而上要咬他毫无防备的侧颈。
相柳急忙想要推开。
他心知自己浑身是毒,且是剧毒,生怕伤到了盈幽,刚要抬手敲晕怀中少女,颈侧已经传来一丝又酸又麻的刺痛。
盈幽身上的毒,并不比相柳的弱。
毒素从刺破的伤口进入相柳的身体,竟然能让纵横大荒的大妖瞬间失去了气力,一开始是不愿反抗,眼下却成了无力反抗。
相柳本应格外厌恶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无力,因为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妖族斗兽场的那段日子,可鼻间嗅到独属于盈幽的清冷香气,心底根本没能产生负面情绪,反倒是心跳变极快,感知也更为敏锐,连她的发香、她的双唇、她的吞咽声都变得尤为清晰。
等到相柳被盈幽反压在了榻上,早已耳尖红透,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任由对方施为。
而盈幽压着相柳一顿饱餐后,她自己心满意足地陷入沉睡,脸容一如既往的恬静至美,脆弱又柔嫩的一截颈项就袒露在相柳手边,毫无防备。
反观相柳脸色苍白、衣发凌乱,目光复杂地望望床幔又望望伏睡在他胸前的少女,竟是连把人推开的力气也无,最后不知不觉也合上了眼。
心中默默地想:小小混血兔妖能咬破九命相柳的皮,还能吸了九命相柳的血?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只是相柳没有察觉,他以为的小小混血兔妖随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睁开眼,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身上良久,才收起了泛着蓝色幽光的利甲,重新扮作无害模样。
盈幽亦是默默地想:她已知眼前的防风邶是个假货,只是没想到扮作防风邶的竟真是个大妖,一身血液灵力澎湃,比她往日费心费力拿下的落魄神族还要滋补。
如果她能彻底吞下他一身血肉……还是算了。
防风邶再次失踪,母亲定会伤心欲绝,再说这人前日还为她在院长搭了秋千,且留他几年。
虽知假货是个大妖,不知为何盈幽心中却无多少畏惧,她隐隐有种直觉,自己想要吞吃对方并非难事。
是因为她古怪的血脉?还是因为他从无防备?
盈幽抿唇。
近年来她食欲大增,非灵力血肉无法充饥,只怕被防风氏发现后定会苛责于母亲。但纸哪里包的住火?城里陆续被杀的高等神族已引起了防风小怪的重视,她这般嗜血,用脚趾头想想都知自己身世不止是小妖与神族的混血这么简单。
所以在被发现之前,她必须搭上一个防止防风氏发难的靠山。
涂山璟?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若盈幽有了那样的身份,早将一切险阻斩断,让心爱之人堂堂正正地嫁入涂山氏,与自己并肩。
况且那人看她的眼里并没有多少真切爱意,不过是些许最无用的高高在上的同情,以及自以为的惺惺相惜。
次日清晨,相柳在盈幽醒来之前拖着虚弱的身子离开,在院外碰上了意映。
意映眼尖,瞅见了相柳颈侧的红色印记,嫌弃道:“哥哥还是少去歌舞坊,免得盈幽妹妹与妘姨担忧。”
说罢人已经迈进了望舒小筑,语气欢快:“妹妹!妹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身后的相柳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摸了摸颈侧。
这可不正是那位好妹妹留下的杰作?
真是天下掉下来一口黑锅,偏他还不能解释,只能尽力为她掩饰。
又过了两日,盈幽来找相柳。
她似乎对于那晚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没有记忆,脸上仍旧略带病态,却也没见她被相柳的血液毒倒,也是,这小小混血兔妖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平日里连咳嗽都不见几声。
“哥哥,我要陪意映姐姐游历天下去了。”
“我教你几招自保的箭术可好?”
“可以吗?”
“自然可以。”
相柳寻了一处射箭场,手把手地教起了盈幽如何射箭。
“拇指下侧抵住推把。”相柳从身后贴近盈幽耳畔,将她圈入怀中,“肘腕弯要紧,虎口也要紧,手指放松,向前推。”
两人靠得极近时,相柳听见盈幽心跳得极快,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也越发明显,他总觉得盈幽趁着不注意盯着自己的脖子,眼底藏着一种让大妖十分熟悉的暗芒。
那绝不是一个妹妹看向哥哥该有的目光。
相柳不愿相信盈幽发现了自己身份有异,更愿意相信她是难以压抑妖物天生的嗜血本能。
不过,这小小混血兔妖真的不怕毒?
怀着这样的疑惑,相柳找准时机,半推半就着又一次被盈幽吸了血,中途还假装晕倒了。
而他这位看似柔弱不能自理的便宜妹妹,在吸完血清醒后慌乱了一瞬,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妥当,又用灵力将他的伤口治愈。
等到相柳幽幽醒转,盈幽还抢先说:“哥哥,你怎么忽然晕倒了?定是最近累到了,我去炖一盅鸡汤给你补补。”
相柳也不恼,唇边不知不觉露出笑意,等到几个时辰后盈幽端着一盅香喷喷的鸡汤回来,他照常喝汤吃肉,还不忘夸赞妹妹的手艺又有进益。
才叫盈幽暗中松了一口气。
相柳花了七日耐心教导盈幽,临行前一晚又将一枚泛着奇异光泽的鳞片给了她。
“遇上了难事,就用我教的方法将灵力注入,我会尽快赶去。”
“我跟在意映姐姐身边,怎么会有难事?”虽然这么说着,盈幽却是将那枚鳞片贴着心口收好,“谢谢哥哥。”
相柳欲言又止。
嘴唇嗫嚅两下,还是没能告诉便宜妹妹那鳞片来自他心口,上面附有他的一缕灵识,之后随口敷衍了几句,生平头一次落荒而逃。
当晚梦中化为了原型,遮天蔽日的九头大妖被一只不过尺长的钢牙黑耳小白兔满天追,差点一口咬掉一颗头,最后还摔进一汪温泉里,炖成了一碗蛇羹。
醒来后就恼了,觉得一定是便宜妹妹对他的鳞片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可早膳时一见面,盈幽清凌凌的眼睛一看过来,软软地唤了一声“哥哥”,蛊得相柳又塞了一把保命的匕首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