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张诚,来吃饭了。”
369站在窗户前,对张诚喊道。
“那我先去吃饭了。”张诚对寒枫说。
他走回养老院,回想着寒枫刚刚说起了恋爱往事,到了养老院二楼的餐厅。
一张桌子,满满的菜,黑乎乎的。
闻着那味道,就知道是菜炒糊了,Monica有阿兹海默症,大概已经忘记了怎么做饭。
看来这顿饭是一场硬仗了!张诚心想。
Monica笑着看着张诚。给他夹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吃鱼。”
坐在张诚一旁的369正在“津津有味”的品尝,说:“妈,你做的饭太好吃了。”
张诚心想,这个天地会的销售员们实在是太拼了。
369推了推张诚:“吃饭呀,可好吃了。”
说话时候,她的脸上有轻微痛苦——难以下咽的表情。
吃吧。
张诚将夹生的饭吞入口中,对着一口黑乎乎的鱼。
好辣,这鱼好辣,差点都要吐出来了。
是剁椒,放了好多剁椒。
张诚还是忍着,一口一口把这顿饭吃完。
吃过饭后,他们和Monica在休息区看了一会儿电视。
369喂Monica吃水果,给她讲笑话,讲自己工作生活中遇到的一些趣事。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
369说:“妈妈,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好,好,你是....”Monica疑惑地看着369的脸,又忘记了。
“我是苏苏呀,妈妈。”
“哦!对,苏苏,我的宝贝女儿。我的女儿叫苏苏!你是我人工受孕生的!苏苏过去可叛逆了...”
Monica喃喃说着。
而在这一刻,张诚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这场看似平常的伪装探亲,背后有着太多不合逻辑、一眼就破的谎言。
和Monica告别,369与张诚顺着楼梯下楼。
张诚问:“其实你一早实情了?”
369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客人的秘密,不要问,只管做。”
“所以Monica就是吴芳,吴芳就是Monica?”张诚问说。
她还是不回答。
顺之推理,那么这个故事背后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张诚见到的Monica——讲的是较为标准的国语,并没有粤语口音。
刚才她做的菜是辣的,剁椒鱼,记忆中的本能。
香港人的做饭习惯是豉油,而湖南人天生吃辣,吃剁椒,吴芳就是湖南人。
Monica就是吴芳。
顺之推理。
吴芳和寒枫虽然是夫妻,但是几年都见不上一面,谈论的每一个话题很少超过十句。
吴芳爱寒枫,但她明白寒枫只当盲婚哑嫁。
他们维持形式夫妻的名分。
在吴芳的梦中,寒枫是一个在前方不停行走的人,她只能看到寒枫的背影。
她爱寒枫,认定一生只爱一个人。
她很想了解寒枫的内心世界,于是在五十岁那年,做了一件有些荒唐的事情。
伪装成一个歌迷,和寒枫写信。
寒枫曾在香港呆过,创作了一些粤语歌曲。
伪装成香港的歌迷最好。
为了做这件事,需要一大堆的筹备。
她需要练习写繁体字,所以她的每一封信都是很规则的字体。
还要弄一张别人的——穿着旗袍女人的照片。
还要委托一个在香港的朋友帮她完成。
首先,她要将自己写的信寄到香港,让香港的朋友换一个信封,由香港寄回北京。
收到寒枫的来信,她是喜悦与难过并存的。
开心的是,她终于能读到寒枫的想法。
难过的是,寒枫竟然对于一个虚构的歌迷比对她这个妻子要热情。
这种热情,结婚数十年来,她从未从这个丈夫身上感受到过。
但转念一想,吴芳又觉得很有趣。
无论是身体和心灵,至少他现在对着都是同一个我。
而我也能换一种方式,重新与寒枫刨除盲婚哑嫁,谈一场浪漫的柏拉图恋爱。
在1996年时候,寒枫提出想要见面。
那时候她为难了,于是编造了苏苏叛逆期的故事。
其实说到苏苏这个人设,找369来扮演实在错漏百出。
如果真有苏苏这号人物,她也是香港人,说的是粤语,369讲的是普通话,根本不合逻辑。
所以张诚明白,369也猜到了实情。
1996—1999,在三年的不通信后,吴芳还是很想要和寒枫联系。
不见面,那就打电话吧。
为了打这通1999年的电话。吴芳开始学习粤语。
然后她在1999年的跨年夜,前往香港,找一个电话亭,给寒枫打电话。
而且还需要买一个迷你变声器。
打电话的时候太过紧张,又或许其实在那个时候,她已经进入了自己还不知道的阿兹海默症初期。
在打那通电话的时候,她突然忘记了大部分学过的粤语。
只能想起那一句:“唔,唔,钟意你。”
这是她内心千百次想要对寒枫表达的话。
再后来的故事。
为什么寒枫要送吴芳来养老院?为什么吴芳要说自己是Monica?
顺之推理。
吴芳的阿兹海默症发作了,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叫什么。
她甚至都忘记了寒枫叫什么,忘记了这个结婚四十年婚姻的丈夫。
这四十年他们的交流实在太少。
但是在吴芳的内心深处,却隐隐催生出一个人——Monica。
她很想要成为Monica,因为Monica才能和寒枫说话相爱。
她记住了要写信这件事。
这些年她写过的每一封信,都是经过不断的修改,一笔一划用繁体字写下了。
就像是刻在了DNA深处。
在她阿兹海默症停歇的间隙,将那些写过的信如肌肉记忆般默写出来。
而在妻子吴芳生病后。
寒枫从北京回到湖南老家看望,在家中发现了那一封封自己回给Monica的信。
他震惊、他愧疚、他悔恨。
他抱着妻子吴芳,但吴芳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只是说着:“我不知道你是谁,别碰我,我不是吴芳,我是Monica,是Monica。”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
寒枫接吴芳到了北京的疗养院,请了最好的医生,想要弥补,但这段爱已经太迟了。
现在的他能做的只有守护,陪伴着吴芳老去。
让吴芳以为自己是Monica。继续保持寒枫和Monica——
这样偶像与歌迷不见面的柏拉图关系。
实情是否是如此呢?不得而知,不能求证。
张诚心想,对于寒枫来说,我和369只是陌生人。
我们这样的陌生人就不必要去揭开另一个陌生人羞愧的伤疤。
现在的快乐也是快乐,就让这对夫妻用另一种方式白头到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