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过来,三人上车。
369坐在前排,寒枫和张诚坐在后座。
寒枫在北京的一个音乐剧团工作,退休后依然要教学生,还有一些演出。
Monica生病后,他就把Moinca接过来,在最好的养老院让专家悉心照顾。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中是个穿旗袍的女人。
他说:“这就是Monica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对朋友可真好,”
“确切的说,Moinca是我的情人。”他说。
情人?不是朋友?也不是妻子?这...
张诚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说了句:“想不到寒爷爷竟然是个风流浪客。”
寒枫笑笑,说:
“我们那个年代,哪里像现在,都是盲婚哑嫁的。
我那个时候特别迷音乐,喜欢写歌。我爹骂我不务正业。
我说我一定要做这件事。
我爹就说:‘好,你大了,我们管不动你,你先把婚结了,孩子生了,之后的事我就不管了。’
我接受了安排,娶了我现任的太太。”
“现任的太太...”张诚对于这个词,还是有点敏感的。
“对。哈哈哈哈。”寒枫忽然一阵笑,似乎想要打破这尴尬的话题。
“哎,”他又叹了几声气,“我的妻子名叫吴芳,我和她真的是一年都聊不到十句话。”
寒枫说:
“结婚不久后,吴芳就怀孕了。
我像是仿佛完成了一个任务。那个年代,女人在家做家务,男人四处漂泊闯荡。
不久我就去了北京,算来我可是第一批北漂客了。
租了房,一堆投稿,但那是六十年代,音乐不够流行,我也确实混得不怎么样。
要生活,还要寄钱养家,在工地待过,也在农场忙碌过。
爹发来信说:‘儿子,回家吧,种几亩地,音乐没前途的。’
一年后,我的儿子出生,我回去,抱着儿子,心里是喜欢。
但我就是不甘心。
那时候的香港接受流行音乐较早,我就去了香港。
在茶楼当伙计,可以听到雏形的粤语小曲。
在音像商店打工,可以听到黑胶唱片的国外古典、民谣、乡村音乐。
存了钱还是寄回去,但我依旧混得不怎么样。
混了六年,我三十了,认命了。
狼狈的滚回湖南老家,儿子都上小学了,白白胖胖,妻子吴芳养得很好。
那时候我心里对吴芳也有愧疚,她任劳任怨,照顾我爹、照顾我的儿子。
而我呢?我做了什么?
我在县合唱剧团找了一份工作,当指导老师。
有单位要演出的时候,我赶过去帮忙排练一下。
我试过和吴芳相处谈心,但我们的话题始终不是在一个频道。
就是我对于她,怎么也爱不起来。
表面上,我是丈夫,同床共枕,实际上,我每晚闭着眼,心还是在做着我的音乐梦。
七十年代,知青下乡。
我第一个去报名,我问:‘我三十二了,我还可以当知青吗?’
他们说行,还算年轻。我找了一个云南的小山村,离家很远。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内心是激动的。
我不知道怎么讲你才能明白,像我这样作曲的、做音乐的,或者是每一个创作者。
在一种安逸安稳的环境中,是会失去灵感,归于平凡,写不出歌的。
在云南的小山村,每日劳作,教学校的孩子们音乐,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能写歌。
而在70年代末,下乡运动结束。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儿子成为第一批高考生。
而我呢,四十岁了,带了一千多首我写过无人问津的歌曲。
后悔吗,我的前半生。
命运就是这么突然。
突然有一天,香港的一家公司给我发来一封信,问我能不能去一趟香港?
我这才明白,在七十年代随着许冠杰的《铁塔凌云》成为第一首流行歌。
随着1978年甄妮的一张专辑在国外发行,美国的billboard排行榜有了一个名叫usic(粤语歌)的称号。
流行音乐正式到来了。
我在香港呆了一年,认识了那边的音乐家,写的歌曲终于卖出去了。
而后八十年代,《万里长城永不倒》、《世间只有你好》传入大陆。
我们这里也开始有了流行歌的需求。
我想了想,还是回国。
创作内地属于自己的第一批流行音乐,所有的事都像是命运的安排。
这半生的不停漂泊、接触过各行各业,又听了大量的外来歌曲,二十年的积累,换做一首歌。
小有名气,中老年时候的我终于混出了一些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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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缓缓停下,停在了养老院门口。
寒枫看着一脸愣愣的张诚,意识到自己一路都在讲话, 说:“不好意思,当一个人成功以后,就特别爱讲奋斗史。”
寒枫下车,司机从后备箱取了一束鲜花,一个果篮。
寒枫将东西交给369,说:“今天又拜托了。”
369把东西交给张诚:“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这些东西你来提。”
他们朝养老院走去,寒枫还留在原地。
张诚纳闷地问369:“他不进去见他的旧情人吗?”
369说:“Monica不肯见寒枫,所以见面的时候,你千万别提。”
为什么呢?张诚想了一会儿,大概明白——
寒枫是有妻子的,可能后来这事被Monica发现了,所以Monica就开始恨寒枫。
不肯见他,哪怕此刻的她渐渐失忆,这道恨还是没忘。
养老院建在半山上,一楼是大厅休息室,很多老人在看电视,护工在旁悉心照顾。
369来到二楼,有一个书吧。
几个老人在看书,一张胡桃木桌子摆在窗边,窗户敞开,阳光的透射下,一个年约60岁、穿着羊毛衫的女人正在写信。
她就是Monica。
369走过去,热情地喊:“妈,我又来看你啦。”
Monica愣愣瞧着369:“你是我的女儿?”
“是呀,我是苏苏呀。(Monica女儿的名字)”
“苏苏?!”她恍然大悟,如同脑中最深最坚固的记忆,“苏苏,是你啊!你来看我了。苏苏。”
“嗯,妈,这是我的男朋友。”
张诚把果篮放在桌上,鲜花献上,鞠了个躬:“阿姨好!”
Monica打量着张诚:“好,好!”
她的脸上满是皱纹,早就不是照片中那个穿旗袍青春光彩的女子。
Monica很高兴,说:“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做饭。”
369挽着Monica:“妈,我陪你一块做饭。张诚,你随处逛逛,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她和张诚使了个眼色,与Monica去了养老院的厨房。
Monica一边走一边说:“好多菜,我要做好多菜。”
窗外吹来一阵风,吹起了桌上的那封信,将信吹到地上。
张诚捡起,是Monica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