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酒店,张诚来到蓝飞的那辆二八式自行车前。
他再次和蓝飞询问了一下这趟十公里的路线——
“看到红旗宾馆左转,看到大戏院右转,一路向前,看到十二中学门口,就是达里达炸鸡了。”蓝飞说。
他似乎对于张家口的地形很熟悉。
“那你说开始吧。”
蓝飞蹲下身,摸了摸自己波西米亚蓝色的小分头,拇指和食指中指贴地,很专业跑步者的姿势。
“预备。”他躬起身,“跑”。
他跑了出去。
张诚一脚跨上自行车,蹬了几下,轻车熟路,踩了500米就超过了蓝飞,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二人在清晨萧瑟的大街上一前一后,张诚再回头,蓝飞只剩下一个不断缩小的身影。
这真是太容易了,自行车和人跑,不就是龟兔赛跑吗。
只要我不犯错,他哪有机会赢。
但这飘飘然的想法也就维持了十几分钟,张诚的速度渐渐放缓。
开头骑得太用力了,消耗很大。
而且这自行车刚才在车后备箱颠簸了五小时,链子有些不灵了,车轮胎也没什么气,踩得很吃力。
体力逐渐不支,速度越来越慢....
好累啊,张诚有一种绝望。
看到大戏院的牌子,如同看到沙漠中的绿洲,胜利就在前方。
他正要加速,忽然后头冒出一个影子。
是蓝飞,他匀速奔跑,手臂有规则的挥动着,开始冲刺,一下超过了张诚。
再到后来甩开两百多米。
“不追了。”
张诚认了,慢悠悠地骑到十二中学门口,只有两家开门的早餐店。
看到蓝飞,他问:“达里达炸鸡在哪里?”
蓝飞指指招牌:“哎,还是来早了,店铺还没开门呢。”
“那现在怎么办?”
“再跑回酒店怎么样?”
“你是铁人吧!”
蓝飞说:“我过去是一名万米长跑运动员,真的有好久没跑了。”
张诚不挣扎了,坐在地上,说:“对不起,我低估了你的实力,没想到你如此深藏不露,我现在看到回程的路,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蓝飞笑笑,接过自行车,说:“你坐在后座吧,我带你回去。”
他们开始回程。
早上六点多,路上热闹起来。
买早点的人,上早班等公交车的人。
孩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母亲的车后,母亲问:“昨天布置的作业做完了没有?今天的考试要用功知道吗?”
穿校服的男孩特意早起,骑了三十分钟车来到女同学楼下,自言自语练习着要说的台词。
“好巧。”
“你真早,一起上学吧?”
男孩又拿出笔盒,抹掉脸上的青春痘,只为换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恋。
蓝飞不快不慢的骑了大半个小时,到了酒店楼下。
他说:“喂,晚一点我来找你们,请你吃炸鸡。”
张诚撑着力气走回酒店,上了楼上的房间,敲着房门。
“永美,开门。”
“永美,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话,再订一个房间。”
过了一会儿,永美将门打开。
张诚真的有一种谢天谢地的感觉,他摇摇晃晃的来到床边,趴着躺下,口中说:“我…我能一觉睡到明天。”
.
蓝飞在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筱面,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回想起十年前,他就在张家口的田径体校。
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先跑上十圈,然后来这里吃一碗面。
他曾经是一名长跑运动员。
以体校第一名的身份保送到市田径队。
他以为他的人生就是环形赛道,一圈一圈。
参加比赛、运动会,等跑到退役,当一名教练。
可到了市田径队,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在那里的天,只是这里的地。
原来体校的第一名变成了市田径队测试前五。
跑步,追求速度。
更快的速度能让他从市队到省队,他渴望更大的赛场。
可是每年的名额有限。
胜者走出去,败者感谢参与。
跑了七年,他还是呆在张家口,他很想要走出去。
他知道青春不等人,比他更年轻更有活力的选手在不断诞生。
在一场重要比赛前,他想了很久,查了很多资料,服用了一种不太明显的兴奋剂。
那一次他第一个冲过终点,举起奖牌。
但是第二天,伴随尿检,这块奖牌就被撤下了。
领导找他谈话,说的委婉:“是初犯,可以原谅,但是要禁赛一段时间,之后还能比赛。
但是,面对这样有污点的运动选手,可能就没有太大晋升空间了。
你也二十五岁了。十八岁的运动员正在崛起。
要不重新想想自己将来的路?”
领导拿出一份介绍信,说:“去这个地方上班吧,保证能进。”
于是蓝飞离开了田径队,到了邮局上班,成为一名邮差。
这三年他工作尽心尽责,赛道变成了错综交错的马路,输赢变成了将一封封信送到一个个人的手中。
他以为邮差是他的第二人生。
他也在接受这种人生,接受脚踩着自行车,摇着叮叮铛铛的车铃。
风雨无阻,收到信时看到那些人期待的反应,他会很开心。
但没想到还是败给了时代,败给了网络,这些年越来越少人写信了。
而同样,他从邮局领导的手中收到他人生第二封委婉的介绍信。
下一份工作,是在张家口的一家私企当保安。
感觉自己这十年一直在追,一直在跑,此后、以后、将来就要停下了。
他都能想到将要开始的保安生涯——
早上和进入的车辆敬礼,晚上坐在小小的保安亭,熬夜守着空空的公司大楼,看着电视机。
是不是还要注意形象,把头发染回黑色呢?
.
不知不觉,蓝飞吃完了筱面,缕了缕头发。
收起思绪,该要送信了。
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南郡里53号,一栋老旧的小区。
他在门口的杂货铺买了胶水,将信粘好。
在送信之前,他排练了很多次。
因为这封信必须要由陈巧梦亲自签收,如果陈巧梦不在家,他就在这里等她,或者去她上班的地方找她。
传达室门口坐着一个看电视的保安,蓝飞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别想了。
他收起思绪,问那个保安大爷:“请问陈巧梦是住在这栋楼吗?她现在在家吗?”
“啊,陈巧梦啊。”那个大爷有些震惊,“你找她干嘛?”
蓝飞暂时不想暴露邮差的身份,要是这个大爷和陈奇(陈巧梦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很熟,陈奇知道了,总是不好。
蓝飞说:“我是她的朋友,很久不见了,来看看他。”
“哎。”大爷说,“...”
“什么?你说什么?”蓝飞瞪大了双眼。
那封信突然落地。
蓝飞想过这封信送达的很多种方式和可能,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