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美和张诚下楼来到后头的一个停车场。
停着一辆淡蓝色的桑塔纳轿车,很老旧了。
永美说,年初她拿到了驾照,徐昆就给了她这辆旧车开。
“现在派上用场了,我们开车去北京。”
他们坐上轿车,先开去招待所,张诚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出来的时候看到电话亭,他想给洛依依打一个电话,发一条传呼。
可是该说什么呢?该怎么解释呢?好像暂时没有想清楚。
张诚呼了口气,离开招待所,坐上了车。
车在大同的市区开了有半个小时。
永美想了想,忽然说:“这开去北京的路要用十几个小时。
油费过路费什么的可贵了,要不我们捎上几个顺路客人,赚点小钱。”
她将车开到大同汽车站。
虽然是夜晚,但是车站边还是停着一排出租车和黑车。
陆陆续续有旅客坐长途客车从汽车站出来。
司机们叼着烟,拿着一个铁饭盒,一把瓷勺子放在碗里。
一手托住铁饭盒,拇指和食指扣着勺子,让勺子和铁饭盒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打车,打车啊,阳高县100,马上走。”
另一人说:“怀仁市150,有地方住。”
铁饭盒和瓷勺子是司机的必备工具。
饿了,倒上热水就能泡面,吃饱了,成为招揽生意的工具。
最后一趟夜间巴士驶入,六十多个旅客出来,很快坐上一辆又一辆出租车。
永美说:“张诚,你快想想办法,不然我们这第一次接客的生意就黄了。”
“张家口200。”一个司机说。
一名旅客朝他走去。
“张家口150!”张诚喊了句。
那名旅客很快被吸引过来。
谁知那司机吹了声口哨,一帮司机朝这里过来。
在这地方,若是打价格战,只会你死我活。所以这帮司机早已结成了同盟,一人做一个目的地的生意。
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有外来人抢生意,共同对抗。
十几个司机每人手里一个铁饭盒,哒哒敲着朝这里走来,好生威猛。
旅客被吓了一跳,调转方向走了。
永美赶快下车,拉着张诚鞠了个躬:“各位大哥对不起,我们不懂规矩。”
那伙人一看来了个小姑娘,也不为难,“切”了一声,又散去继续招揽生意。
永美擦擦汗:“张诚,你差点害死我俩。”
“那现在怎么办?还走吗?”
“等等吧,等那些车都走了,再看看能不能捞一个迷路的旅客。”
“反正我们时间也长。”永美又说。
她和张诚靠着车边,抬头看夜色中的月亮。
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一分钟要数60次,数到不耐烦。
十分钟好像要过很久,会没耐心。
但一个夜晚很难会睁眼撑到天亮,但是一生又逝去的这样的突然。
看月亮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车声,是自行车的声音。
有一个穿着邮局工作服的男人推着自行车朝他们走来,是个邮差。
他问:“我刚才大老远听见说去张家口只要150元?”
永美鬼鬼祟祟地瞧了远处一眼,那些司机们没看这里。
赶快点头:“对,现在就走。”
“那我的自行车能放在后备箱吗?”
“可以!”
永美打开桑塔纳的后备箱,张诚快速把那辆二八式自行车塞进去,车盖盖不上,自行车露出半截在外。
他一把抓着这邮差推上车,自己也上了后座。
永美发动汽车,轰隆一声开走了。
那画风就好像是什么绑匪大劫案。
远处的一名司机看到这一幕,骂了一声:“干!被这个小丫头片子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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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车后,那人把帽子脱了,捋了捋郭富城式的小分头发型,擦了擦汗。
他的头发很特别,是蓝色的。
“酷儿。”张诚夸了句。
他说:“这种蓝名叫波西米亚蓝,阳光下和黑暗中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很洋气的。”
“现在的邮差送信待遇真好,还能坐车报销。”张诚说。
永美咳了声,示意张诚赶快闭嘴,我们可没有发票。
那人说:“这趟送信,我是自费的。”
他说,他叫蓝飞,是一名邮差。
今天下班的时候,他拿了一封信给领导。
这封信是从美国寄来的,写的地址是寄到大同市平城区向阳街73号,由一个叫做陈巧梦的人签收。
蓝飞去了那地方,房子已经被拆除了。
他在那附近转了半天,问到说陈巧梦早就不住在这里,已经搬到张家口去了。
张家口不属于蓝飞的送信范围。所以他来问问领导该怎么办。
领导请蓝飞坐下喝茶,还给了一支烟。
和蓝飞说了一些话:
“时日如飞,过去大家都写信,现在改成email了,改成qq聊天。
现在的邮差大多是送报纸,送一些银行的账单。
报纸看的人也少喽,报纸只能告诉你24小时前的新闻。
你看新浪、搜狐、网易。”
领导打开电脑:“我每天想看什么,此时此刻在发生什么,内容马上就出来了。”
蓝飞大概听出了领导话中的意思。
体制内的工作,人员太多,碰上改革浪潮,自己又是个临时工。
领导拿出了一封盖章的介绍信。
蓝飞知道了,今天是他最后一天在邮局上班了。
他拿着那封信问领导:“这陈巧梦的信怎么办?”
领导说:“放在这里吧,我转给张家口那边的邮局去派送。”
鹏飞拿着自己的介绍信,也是解雇信,出去了。
若有所失,有些惆怅。
他再度返回领导办公室,看到陈巧梦的信就丢在沙发上。
蓝飞说:“领导,要不这封信还是我亲自去送吧。”
他带走了这封信,信很轻,塞入怀中却有些沉甸甸的。
接着他骑着自己的二八自行车绕了大同市一大圈。
路过一些常去的保安亭,和每个保安都打了招呼。
“陈大爷,要注意身体啊。”
“刘姐,又在捶腿,天冷了,要注意保暖。”
用这样的方式和每一个人告别,三年了,以后不会再见。
说着说着,蓝飞将怀中的那一封信拿出。
“送完这封信,我也就不再是邮差了。”
或许是蓝飞的怀中太暖,捂热了这封信。
或许这信从美国来,遥遥万里的不断转送。天气、手汗,让这封信上封贴的胶水在此刻脱落。
信封内的一张纸落了出来,掉在车座下。
鹏飞赶忙捡起信,朦胧的月光、沿途的街灯射入信纸。
不禁意间,他看到信开头的第一句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