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第三天,是早班。
保安队长松勇去保安亭叫张诚,“你过来一下,大老板要见你。”
张诚一愣,“我犯什么事了吗?”
“别紧张,问什么就答什么。”
松勇领着张诚来到停车场,一辆红色的轿车。
车窗摇下,韩可儿坐在驾驶位上。
她说,“请你上车坐坐。”
张诚“哦”了一声,拉开后车门。
松勇拍了他一下,“到副驾驶座坐去。”
张诚不懂规矩,怎么能坐后座,岂不是让老板当司机。
张诚拉开副驾驶座门,钻入坐下。
韩可儿对松勇点点头,松勇识相离去。
韩可儿拿了瓶可乐递给张诚,“你是叫张诚,十八岁,对吧?”
“是。”
“我看你简历上写的特长是算命?小小年纪就有这本事?”
“我爹就是个算命。”
说起爹的时候,每个儿子的底气都挺足,他说,“不光是算命,他还做过猎人,法师。”
“法师?”
“帮死者超度,做做法事。”
“那你也会这本事?”
“看的多了,具体的仪式规矩都知道。”
韩可儿听着满意,说,“这样,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帮我看看一些你们算命界的仪式什么的?不白忙活,我给你一千元。”
“一千元?”
韩可儿以为太少,又说,“两千?价格你开,可以吗?”
闻到了一阵味道,张诚回头见后车座放着一些元宝冥纸蜡烛,他说,“老板,你下午是要去祭拜?”
她点点头。
“友情价,三百就好了。”张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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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发动,一路行驶。
韩可儿问,“你是外地人?”
“我在夏城念书。”
“那书为什么不念了,来这娱乐城兼职?”
“短暂停留,我想赚点钱,买一部手机。”张诚想想,好像这话又不对,“我想送给一个人一部手机。”
她也没继续问下去。
车继续开,开到一座山下,山上的路蜿蜒崎岖。天空下起了一些蒙蒙雨。
韩可儿抓着方向盘,很用力,很紧张。
张诚说,“韩总,方向盘是需要呵护的。你对它轻松一点,前路也能顺畅一点。”
此情此景,张诚想到了一首歌,披头士的《蜿蜒崎岖的路》。
他哼唱,“the long and wilding road。”
这首歌韩可儿也会唱,很明显,她唱的更好。
张诚的英文比较蹩脚。
听韩可儿一曲唱完,他问,“老板,听你一口地道美式发音,在国外住过吧?”
她说,“很久前的事了。”
.
车到达山顶,在悬崖边有一棵树。
树下种了一片花。
韩可儿下车,将元宝蜡烛拿下车。
张诚接过,“交给我吧。你要拜祭的人在哪儿?”
她说,“就拜这棵树吧。树是我种的。”
莫非将一个人埋在了树下?
张诚将元宝蜡烛摆好,说,“老板,和我说说你要拜祭的人,是谁,我好做做法,你这刚好有米,我会一点问米追魂。”
“是我的孩子。”韩可儿抚摸树干,“若是活着,今年应该虚岁六岁了。”
张诚更是疑惑,这树也就三四年的年轮。怎么竟然会比一个死去的孩子还小?
“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我也不知道。”她靠着树。
缓缓坐下,叹了口气,“其实,就是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一个美国小生命。”
“做法式这一行,有规矩,雇主愿意说与不说,是雇主的意愿。说多说少,仪式都在继续。”
张诚将两碗米放在地上,放上蜡烛。
元宝折成形状,他想,既然是小孩,大概需要一些玩具。
于是他折着纸鹤、小船、试图用纸皮弄出一个奥特曼公仔。他用心的布置。
韩可儿开始说: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个孩子的性别,没有性别就很难取名。
1996年,那时我和男友在美国。
我们学的都是酒店管理,热恋半年,我怀孕了。
他很开心,制定了一趟旅行。
车开在66号公路上,我们唱着歌,披头士的hey jude。共同的偶像。
但意外来的就这么突然。
前方忽然驶来一辆货车,男友开车,紧急避险,车偏离公路,钢筋铁皮转了几圈,等我昏迷再睁开眼,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我流产了,失去了这个小生命。”
她坐在树下叹息。
张诚听懂了,所以这个并未降生的孩子,是韩可儿的心结。
她放不下,回国之后种了一棵树,每逢忌日这天,就到这里寄托哀思。
“你这么喜欢《hey jude》这首歌,不如就叫这个孩子jude吧。”
“你说美国的亡魂,能飘回中国吗?”
“当然可以,想念的力量是强大的。”张诚说:
“你的胎儿,当时在你怀里,已经有了小小的雏形,脑部也生成了。
那就有了脑电波。
脑电波具有连接性,孩子的脑电波与你的脑电波相连,所谓母婴之间的预感。
而当车祸发生,这个生命也并未真正离去,脑电波与你依附。
就存在了一种超越二次元界限的牵引力。
美国故事有亡魂,中国故事也有,故事里都有阴阳二界。
好像在离美国很近的墨西哥,流传一个说法。
就是死去的人并未真正死去,他们的亡灵儿在另一个国度。
每当人间有人思念故人,故人就会出现在那个国度。
反之,只要人间的人思念停止,故人会在那个国度消失。
也就是说,只要你的思念持续存在,jude,你的孩子能久久生活在想念之城。”
张诚说完,转头看韩可儿一脸震惊的模样。
他绕绕头,“不好意思,说多了,念高中的时候喜欢些作文,作文讲究在800字以为层层升华。”
“你...你...”韩可儿听着有些哽咽,“你们法事界的人都信这个吗?”
“是啊!肯定的!绝对有。”
在这样的时刻,坚定一些话术,就会让失去挚爱的人,伤痛少一些。
张诚说,“老板,我现在要烧纸,做仪式了,你呢,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必全部讲出,放在歌声里,亦能穿透生死界。”
原本是要有一把桃木剑的。
但这里没有,张诚在一旁找了一根长树棍,一根短树棍,用藤条缠绕成一把十字剑的样子。
濛濛细雨持续落下。
张诚将十字剑指向天空,喊了一声,“般若波罗蜜,爱随梦牵引。”
韩可儿想起那首歌,唱着:
“Hey Jude,don't be afraid”
(嘿朱德!别害)
“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 her”
(你天生就要勇于克服恐惧)
“The minute you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当你将它身埋于心底那一刻)
“Then you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世界就开始好转)
蜡烛的火焰在烧,折纸成的小船、纸鹤。那个奥特曼的头盔在燃烧。被落下的小雨打着。
留下黑渍与残缺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