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夏城大学后门有一个坡,坡上有一栋红色小楼。
楼外站着六七十个穿着皮衣皮裤的小年轻。每人手中叼着烟,互相吹侃:
“皇朝KTV扛把子”——其实是个服务生;
“江北区经理”——其实是桑拿城小弟;
“来花开富贵报我名字”——其实是个保安;
聊了一会儿,老猫提着一个公事包走过来,大家纷纷围上去,“老大,有菜了吗?”
老猫在一块石头上坐着,把公事包打开,里面有厚厚的一叠测试卷。
每张测试卷上都写着“自考”二字。
一人将那些测试卷分给在场的小年轻,测试卷上共有500道题,都写了答案。
老猫坐在石头上,六七十个小年轻坐在地上,这个场面看起来就像是取经。
老猫说,“本学年期末的自考考试的试题,就是从这500道题目里选出。大家背熟。”
“这么多啊。”
“想混文凭就去背。”老猫说,“记得,就算题目你都背全了,也别考满分,那太假了,偶尔错几道题,错也是一种选择。”
众人收了试卷,谢过离去。
老猫问旁边点名的小弟,“今天有谁没来?”
小弟说,“猪头强,佬三,这两人没来。”
老猫点点头,“通知他们去乌石湾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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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猪头强和白佬三到了乌石湾,那里有一个渔村,码头停着几十条渔船。
老猫坐在岸边吹风,手里握着一把砍刀。
“老大!”
“老大!”
老猫说,你们两个自考生连第二个学年的试卷都不领,看得出你们是有理想的人。
“考那文凭有啥有,不过是个自考。”
猪头强和白佬三已经打算放弃学业,老猫指着面前的渔船,“你们知道这船是做什么的吗?”
“捕鱼?”
“不。”
老猫将砍刀开封,摸摸还涂着保护油的刀面。
每次带刀出去都是吓唬人的,一次都没用过,换来一顿顿有肉的宵夜。
成为自考生的第二年,成为这群自考生老大的第二年。
老猫已经厌倦了拿刀为兄弟们博一顿肉的日子,厌倦天天处理一帮自考生们情情爱爱鸡毛蒜皮的破事。
老猫说,“既然现在我们都准备不要文凭,那就拼了。”
他将砍刀抛入海中,转头按着猪头强和白佬三的肩膀,“从现在开始,我就带你们真正赚到钱,吃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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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是这个渔村,能望到远处的海。
张诚提着一个塑料袋来到岸边,有一个凉亭,边上停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
洛依依坐在凉亭里,海风吹过她的头发。
“你昨晚睡得如何?”
“东西带来了吗?”
“嗯。”
张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纸包,“早上一颗,晚上一颗。”
“谢谢。”洛依依递了二百元,“应该够了吧?”
张诚犹豫了一下,把钱接过,将塑料袋递过去,洛依依闻到一阵腥臭,“这是什么?”
“海鱼,用来煲汤补身体的。”
“我不会做饭。”
“我会,要不你调养的那几天,我去你家照顾你?我做的饭可好吃了。”
“乐于助人这件事你算做到极致了。”洛依依将袋子一推,“会做饭的男人很好,但我更喜欢吃面。”
“我认为此事你应该要深思熟虑,再去找那个男人,或者把孩子生下来。”
“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一个名号,叫做华夏旅行者。”
“这个称呼好酷。”
“酷吗?”她笑了笑,“一个被动技能。”
3岁那年,父母离婚,我跟了我妈。
我妈喜欢看报纸,报纸上有很多交友信息。午夜电话,天南地北的寂寞男女互颂情丝。
我妈这人特别头昏脑热,容易为爱奋不顾身,每次都带着我去华夏各地会男友。
从小我就在各个地方住下,短居,大城市,小镇,都待过。
娱乐城老板,企业经理,职场导师...
我妈以为人家能给她规划一个家,但最后人家只给她一座残桥,廊桥遗梦的桥。
哎,洛依依叹了口气,这十几年,她每次奋不顾身,都没有考虑过我这个“身”的感受。
“而她...”洛依依顿了顿,改口说:
“而我此次重蹈她的覆辙,肯定也还是被骗。没有信任感,我想此生我都不会认为有一个家是完整的。
那孩子,是不能要的。”
洛依依将红纸包塞进口袋,“走了”。
她离开凉亭,骑上红色的摩托车,驶离海港。
塑料袋动了一下,张诚打开袋子,见里头的一条海鱼挣扎扑腾了一下,而后直挺挺躺着,接受蓦然离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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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夜晚,乌石湾的村口多了一个路边摊。
老猫站在岸边,拿着一个望远镜,看着夜色中驶来的渔船。
猪头强用锅铲翻动着炒面,白佬三忙着吆喝,“好吃的莆田卤面,5块钱一份。”
他想要干一票大的。
2002年,影像不断升级,从录像带到VCD,再到如今的DVCD。
高清,强力纠错,大大小小的碟片店开了几千家。
正版DVCD几十元一片,盗版的卖十元。
老猫看着海中那一艘艘平平无奇的破船,有些船的船夫看起来很警惕。
之前打探过,盗版碟片的部分源头实际上就是从乌石湾流出的。
这里的几户村民垄断了市场,只要能获得源头,就能富贵。
2002年的夏城大学设有自考班,交钱就能上。
五湖四海的小年轻相聚夏城,混个文凭,混个人生,母胎十八年,终于能够浪了。
但浪是有顾虑的,要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夏城遇到麻烦了怎么办?
于是各个同乡会自发形成,来自同镇同区的自考小年轻们选出一个老大。
每人每月交50元,保证相安无事。
同乡会并不盈利,月底用余钱管一顿水煮活鱼。
老猫就是莆田同乡会选出的老大。
快两年了,做这个只有名号的破老大马上就两年了。
每次干架,架是铁定打不起来的。
他会提前通知和事佬,表面目的,为的是吃一顿肉,让一起去的弟兄们吃顿肉。
更深的目的,是能在那些“干架饭”上结识其他同乡会,扩大人脉。
混,需要人脉。
如今,这些资源终于能利用了,老猫可以用手中的关系,打开一个个音像店的大门,让音像店老板找他拿货。
但做这事不容易,需要在乌石湾待上一段时间,把货源抢过来。
所以从今天开始,老猫用一个路边摊的身份“卧底”乌石湾,把门路摸清。
“你这面都炒糊了,真难吃!”
“呸,太难吃了,这你也敢开门做生意?”
老猫回头,见面摊上两个客人和猪头强起了争执,原因是猪头强的面实在难吃。
“我就这水平!”猪头强不悦。
他是出来混的,又不是个厨子。
老猫皱了皱眉,出来卖面的,把面炒糊,岂不暴露,节外生枝?
他走了过去,拿起锅铲,娴熟的抹了一滚油,对客人说,“我给你重做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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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诚躺在床上,传呼响了。
他拨通电话,传来洛依依的声音。
“你那个药叫什么名字?”
“什么?”
“你给我的滑胎药叫什么名字!”电话那头传来洛依依悲凉的声音,“是什么牌子,在哪买的,告诉我!求你了!快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