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离去,走到房门前时才蓦然想起什么事情,停下脚步,问道:“今晚我应该做些什么准备?”
宋咸之侧身侧脑贴住床头,随后身子一翻后脑勺对准床头,伸了个懒腰,有话说却说不出来一般:“呃——如果对方不动,我们就先动,如果对方先动,我们就请君入瓮,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放心回去吧……还有,昨晚那个黑色衣服的,估计受了伤,动作不会那么快。”
宋咸之把头一扭,摆出静躺姿势,我便不打扰他,推门而去。
夜已深,临近孟寒,四周趋织没了影,静得只剩下我下楼梯的孑孑脚步声。
昨晚我没有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群鬼,沈妱滢却看到了,但她却没看到穿黑衣的人。
莫非黑衣人跟群鬼不是一伙的?
回到房间,闭上门。
我最近的作息时间自从旅游之后就开始改变,频繁怪事,促使我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升高,被迫晚睡晚起。早睡便睡不着,总要在床上辗转一会儿。
双眸虽闭着,身体虽不动,我的大脑依然停留在工作时段。
于是……
房门外一有动静就能把我惊醒。
看下手机,刚好是凌晨零点整。
房门外的乒乓声每过几分钟就响起一次,每次只一声,像是有人在外面搬东西时家具不小心撞到墙壁,我很烦恼这种声音,又不敢轻易开门。
我尝试在这种声音下能不能睡得着,试过几次,每次都是在差点睡着时,就被门外声音吵醒。
我的警惕心本就严重,每响一次我就睁开眼睛看向声音来源处。
循环四五次之后,在死寂的环境下,我的手机响起电话铃声。
我的手机电话开了音量,铃声回荡在房间每个角落。这时候的铃声,如同荆棘刺入我的双耳,响彻四周,好像全世界只余留下铃声这一道声音。
我一看电话,对方电话地址是我们市,还是个被多数人标明骚扰电话的来电。
可能是推销产品的。
我半坐起来把电话挂断,之后躺回床上。
刚躺下没一会儿,电话再次传来声音。
我烦得脸上挤出郁闷的表情,半坐起来去拿手机。
又是刚才那个电话。
推销产品见到对方挂断是会转向另一个电话,可这又打回了我的手机号码。
我把房间的灯打开,睡不着可以看看手机。
我的眼睛因为适应了黑暗,一开灯灯光便灼灼得扑向我的眼睛。
灯光反应让我的眼睛微闭,电话铃声依然响个不停,见我不接也没有挂断的意思,像是必须要接上我打电话一样,否则不肯罢休一般。
半分钟过后,我才把眼睛睁开。
我手上拿着手机,不接电话。
刚缓过来没一会儿,电话由于太久没人接听,主动关闭。
刚关闭,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又是刚刚那个电话。
已经打过来三次。
我接上电话,听听对方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先是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旧年代的电话机。
除了电话那头发现这种声音外,我房门外同样也发出了“滋滋”声。
同样听的一清二楚。
两道声音节奏一致。
电话那头声音宛然房外的声音。
我挂断电话,房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重新寂静。
如果这是夏天,草里的蛰声也能让我感到平静及消除恐惧。
可是,这不是夏天。
房门外有规律地被某物敲打,一声毕,重新恢复死寂。
我安定神情。
电话以及外面的敲打声已经证明了外面不正常,有一股引我出去查看的力量。
我有了股勇气,起身到门口查看。
房门开时无声。
伴随房门的打开,房内灯光慢慢散射到外面,外面的景物慢慢呈现出来。
外面的光滑木制餐桌变成老式简陋破洞木桌,木桌下摆放着木板叠成的老式木凳,木凳上露出两条粗细不一的缝隙,电视屏幕泛着白花,发出小小的“滋滋”声。
其他的,则是木制地板、墙壁,一处顶端墙角挂着一团厚厚的蜘蛛网,墙壁和地面被不知名的物质染黑。
这是……被血染黑的。
浓烈的血腥味窜入我的鼻孔,我微微屏住呼吸。
我想起我旅游回家后看到的昏黄灯光老式家具,如今那种场面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这时房门被我打开了一大半,我正要闭门回去,不愿多看一眼外面的外貌时门突然被什么东西掐住纹丝不动,关门关不上。
我低头一看,距离地面几厘米外有一只惨白的手握住了门面,定睛一看,这是一只小孩的手。
指甲内侧残留泥土,是一只挖过泥土的手。
任凭我怎么用力拉门,门都是纹丝不动。
小孩的力气比我力气还大。
我又往小孩方向瞄了一眼,这一瞄让我的汗毛直竖。
小孩的手后边躺着好多个人,他们一团卧在一起,人躺在人的上方,像一堆被人遗弃的尸首,目光呆滞地望我。
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皮肤苍白,没点血色,像被冻死的人,衣服中央沾满了血,一滴滴落入他们身下的木板上,木板被血染成了黑红色。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群人倒在地上,倒在眼前。
我瞬间意识到我将要干什么,一脚踢向稚童的手,发出脚与门相碰的巨响。
门能动了,我动手把门往里拉,当门快要合上时出人意表的是门被什么东西给掐住,合也合不上。
同时外面使传来一声连一声惨叫。
宋咸之果然出动了。
我目光转向底下门缝,只见门缝处夹着稚童。
稚童满口獠牙,面色狰狞,脸上的尸斑晃在眼前,衬着他那张惨白的脸。
他的眼睛圆得像个龙眼,锁定我为目标,一不留神就奔上来咬我一般,比恶兽还可怕。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拉门,所有力气集中在双手掌上,希望能把稚童挤出去。
夹在门与墙之间的稚童完全感受不到被压的痛苦,发出咯咯的笑声。
而我同样对他的笑声完全感受不到渗人,只顾着拉门。
门外其他脏东西的叫声一点点消失。
宋咸之在外面喊道:“一魂孽生,封此寺庙,吾谀祖师律令急摄!”
别念了,快来帮帮我。
我的脑海里涌现出一种猜疑:宋咸之是不是没注意到这稚童,这只鬼还没收。
我的力气快被用光,稚童机械般咯咯笑个不停,我愈想呼叫宋咸之愈没力气开口发出声音。
稚童估计是夹在门缝里躲道士,但是道士为什么听不见他的笑声。
稚童面朝房里,声波在房里回荡,只有房里人才听得见。
再加上刚才众鬼尖锐的惨叫声,盖过了稚童的笑声。
一哭一笑,岂能共存。
这种道士怎么这么不给力,要不是相信这道士我都不会出去。
宋咸之话音刚落,稚童阴谋得逞似的,笑声变大,稚嫰的声音伴随着他口中桀桀怪笑声而出:“蠢道士,哈哈哈,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跟当年我躲床底一样,这么小就能说话,怕不是营养不良长得矮小跟不上年龄的增长。
宋咸之才意识到什么。
宋咸之漏了一个人。
大概是我力气用尽的缘故,门被稚童推开,化作一股烟窜入我的身体。
又要被上身了。
宋咸之拿起法印推门而入往我额头上拍去。
“我”以眨眼速度斜身下仰,跑步往门外而去。
在接近门口之际,徐千骁正好从门外进来。
“我”与徐千骁擦肩而过,徐千骁用懵懵懂懂的目光看向我,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什么事,“我”已经消失在他眼前。
不会又跑去寺庙吧?
这次“我”没有跑到去寺庙那条路,而是跑向村外。
这又是去哪里?
在村子里跑。
夜已深,路上见不到行人,见不到明灯,一切都只有“我”在黑暗中穿行。
没有像之前山林遇到的百鬼,因为百鬼相争我才有幸脱身,而这次,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稚童。
我看见“我”拐了条路。
又拐了条路。
又拐……
这好像是……
是通往河边的路啊。
稚童想把我淹死。
我唯一的意识只有头颅,其他部位意识全被稚童夺去。
凛风肆意扇我的耳畔,这恐怕是我得到的最后一个回应、最后一个答案。
离河面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亮晶晶的涟漪如同死神一般闪入我的瞳孔,迎接“我”的到来。
在我小的时候,我经常跟同村伙伴来这里游泳,有时也会跟着家人来。家人在一旁监护,为了安全,我在离河岸不远处游。
这是我童年时难忘的回忆,如今却成了我恐惧的地方。
“我”义无反顾往河岸冲去,似获得胜利一般继续发出咯咯的笑声。
笑得很难听,希望没人看到,否则看到我我可能都丢脸到家了。
离河面越来越近,突如其来口哨声从我的身后响起,声音由远及近,是“我”来此地听到的新的动静。
“我”停下了奔跑的动作,身体由于惯性还是步步走向河面,直到河水盖过我的鞋面才停下脚步。
一道道波澜划过,浸透我的鞋。
我的脚底估计一片冰凉,稚童控制着我的四肢,只有稚童感受得到。
“我”转过身,傻傻站着一动不动。
口哨声再次响起,是在离河岸较远的地方。
因为黑暗,看不清前方的景色,再看不清前方站着什么人。
“我”朝声音来源处奔去。
黑暗处口哨声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当“我”到达开哨声发源地时,周边什么人都没有,“我”疑惑地四下寻找。
第三遍口哨声响起,又在离我较远的黑暗中。
“我”再次向口哨声方向奔去。
反复做相同的动作七八次后,“我”来到了扎纸铺。
这是昨天我们四人前往寺庙拿纸人的路上看到的扎纸铺。
“我”或急忙地四处张望,或静静呆在原地等待下一声口哨。
没有口哨声响起,“我”有些失落,坐在扎纸店围墙外,后背靠着围墙,像是想起什么难过事情,脑袋垂下,默默落下两行眼泪。
“我”为了防止落泪被人看到,两边下半部手臂不留缝隙紧紧盖住头发边缘遮挡面孔。
泪水划过我的脸颊。
我无法继续想象“我”现在的动作。
稚童像个受长辈批评的小孩,又像个孤独寂寞的孤儿。稚童要我的命,我不必为他感到同情。
我只是个工作党,如今却做着幼儿园小孩碰到委屈时经常做的事。
为什么稚童不能先从我身体溜出去再抽噎!
啜泣大约半个小时。
眼泪哭干。
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乡间小路。
我重见村路,看清了眼前的路。
没了口哨声,稚童现在应该比较清醒。
“我”看到了什么似的,起身快步走向前方的垃圾桶旁。
垃圾桶有三个,是村里人扔垃圾的地方。
每天早晨都会有人来这里清理垃圾。
三个垃圾桶内的垃圾都是满满的,地上还有些污垢和零零星星未丢进垃圾桶内的一袋袋垃圾。
一阵酸臭味扑鼻而来,“我”仍然没停下脚步。
走近后,我才发现地上还有一个簇新的小盒子。
小盒子在垃圾桶旁边显然不正常。
“我”走到盒子旁,蹲下身,打开盒子,里面都是纸人,厚厚一沓。
形状、样子、大小,跟寺庙里见的纸人一模一样。
只是盒子里的纸人是簇新的、干净的,上面没有任何污垢和墨水。
“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
下一刻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扎纸店,我瞬间明白过来。
寺庙里的纸人就是扎纸店做的。
扎纸店在我们村多年,对我们村后山传言肯定知晓。
当时我们去后山踢足球的事在村里影响不小,大多数人都知道,扎纸生意是一半阳间一半阴间的生意,对这种事绝对耳熟能详。
这么说来,宋咸之送礼物给我,扎纸店的人肯定是知道的。
扎纸店的人看上去跟平常人一样很正常,如果他们在背地里真的会做这样的事,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晚改变了我对扎纸店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