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带她离开的,不过不是现在。”阎小小在兜里摸了很久,成功的摸出了两根当零食吃剩下的玉米肠,她分了一根给那个少女,然后边啃边问:“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少女坐在那里,抿着唇,转头去看旁边浑身恶臭瘦骨嶙峋的女人。
她在这一瞬大概回想了很多,也曾有过犹豫,和怯懦,但等那些复杂的情绪退去以后,那双并不漂亮的眼睛里,燃烧起的就是熊熊怒火了。
她的眼睛的确不太好看,单眼皮还有点肿眼泡,长相也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女孩子的长相,丢在人堆里的时候,一点都不起眼。
但是当她眼眸之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带着想要燃尽一切的气势,和说不出的决绝与坚毅,一股脑涌过来的时候。
你就很难不去关注她了。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一件事,我的妈妈是被拐卖来的。”
她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妈妈还没有那么疯。
妈妈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教她写字,算数,还有英语。
会跟她描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有多么广阔的天地。
会恳切的同她说:宝贝,总有一天妈妈要带你离开这里,你绝对绝对不能留在这里!你得像小鸟一样的去飞,去追逐属于你的太阳。
那个时候她年纪还小,是听不懂的。
不懂妈妈为什么总想着离开这里,不懂外面和山里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后来妈妈还是疯了,疯的很彻底。
她不再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保持体面,不再教她认字,算术,和很难很难的英文。
父亲开始做村子里大部分男人都会做的事情,出租自己的妻子,让她们去给别人生孩子,用那些男人的话来说,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因为村子里有很多很多人娶不起老婆。
那他们如果也想传宗接代,就只能去买别人家的老婆,来生孩子。
于是母亲就更疯了,她总是会时不时的尖叫,发出怪异的声音来,踢人打人。
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去吃垃圾,吃土吃草。
有时候她都会忘记了,自己母亲当年是什么样子。
后来,母亲在频繁被借出去生孩子的这个过程中,生了病,女孩偷听了父亲跟爷爷的聊天。
他们不准备给她的妈妈治病,因为治病花的钱,说不定比买一个新的老婆花的钱还多。
‘不划算’
于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决定了母亲的命运,她被丢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想起来的时候就喂一口饭,忘了就算了。
于是在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开始腐烂发臭。
虫蝇聚集在她的躯体上,在肉里穿行。
再这样下去母亲真的会死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女孩,做了一件事。
她趁着农忙的时候,跟家里人撒了谎,说母亲断气了,然后揽下了处理母亲尸体的活,假装埋进了坟包里,其实是偷偷把母亲运到了山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
毕竟她是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女,没有钱,也没有见过世面,遇到了这种事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能将妈妈偷出去,已经耗尽了她毕生的勇气。
那之后呢?
“但我不想我妈妈活活地烂在这里,我想,她是想回家的……”
而且少女就算到了现在,也时常会想起妈妈当年跟自己说过的话,她也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也想知道不早早嫁人的女人,是怎么过上一生的。
但没有人,没有人能救她。
也没有人能救她的妈妈。
在遇到阎小小之前,她有多无助有多绝望,从她如今的情绪里就能够看到一些影子。
难怪,难怪她那么快就相信了阎小小,愿意和盘托出。
因为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她站在悬崖之上,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呢?
所以就算阎小小是一根落水后的稻草,她就算抓住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可她也只能紧紧的抓住。
“村子里有多少女人,是被卖过来的?”
“我不知道,但应该很多很多。”女孩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苦笑了一声:“就算不是被卖来的,是生在村子里长在村子里的女孩,下场也是差不多的,比如说我。”
“再过两年,等我到十六岁左右,大概我的父母就会把我卖出去,给别人生孩子吧。”
村子里的很多女孩子已经认了命,她们甚至会拿自己,去和那些被拐卖过来的女人做对比。
我们的生活已经很好了,起码没有像她们那样。
不是吗?
于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忍耐下去了。
但是她不想认命,她在母亲的口中,在梦里,见过了外面的景色,于是哪愿意在井底,做一只被囚禁着、不断生孩子的青蛙呢?
可在这样的环境里,拥有梦想不肯屈服,似乎要更痛苦一些。
已经嫁出去的邻居家姐姐,也曾经劝她。
说,这就是我们的命,这就是女孩子的命,你越想去做更多你就会越痛苦,因为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根本没得选择。
你家里也挺宠你的,说不定会给你选一个好一点的丈夫,至少你只需要给你丈夫一个人生孩子。
但她不想认命啊!
“你是来救她们的吗?”女孩儿死死的抓着阎小小的袖子:“好多人疯了,好多人因为逃跑被打成了残疾,好多人像我妈妈一样,浑身都是毛病,但是没有办法去治,只能等死。”
“你能救救她们吗?不然会死的,都会死的!”
除了烂在这个村子里她们好像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可凭什么呢?被拐卖来之前,她们也是别人家的女儿,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
凭什么要烂在这里呢?
“对不起……”女孩说完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强人所难。
一个村子里有那么多么多女人呢,可阎小小只有一个人……
阎小小的手掌轻轻的放在了她的头上:“不是她们,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