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土顺故事的主人公,此时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显现在九蘅群山的一处隐秘的溪谷里。这里溪流湍急,一片黑暗中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其间夹杂着几声不知名鸟类怪异的叫声。
人迹罕至。
谬犰在溪流岸边静候着,与黑暗融为了一体。过了片刻,湍急的水声里夹杂进了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人提灯出现在溪边,在距离谬犰还有数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在乱石滩上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万分抱歉,谬犰大人,属下来晚了。”怒奂诚惶诚恐道。
谬犰缥缈的声音从黑暗里幽幽传来:“有什么收获吗?”
“除了已动身前往北原的阿月,属下又找到了一名地相师,并寻到了另一名地相师的踪迹……”
“让你找的东西呢?”谬犰打断道。
怒奂的身子深深佝偻了下去。“请恕罪,谬犰大人,我……并没有搜寻到任何痕迹……”他的声音微弱下去,“地相师无法频繁地进行追息,会被反噬得很严重的……”
他痛苦地呻吟起来,紧紧捂住胸口。谬犰闪着幽暗蓝光的眼睛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倨傲又满含怒气。“我说了让你想尽一切办法去办事。”他冷冷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很……很抱歉……”
“给我继续找,无论是地相师,还是我要的东西……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他看向三重深山的方向,满是煞气的眼睛里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我的老友正在北原帮咱们办事,正好留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与空间。你若两件事都没办好,到时候我们就在浊炉见吧。”
怒奂颤抖着缩成一团,死死咬紧牙关。待剧烈的疼痛从体内消失了,他才脱力地伏倒在地。谬犰走了,体罚结束。怒奂粗糙的脸颊抵在硌人的碎石上,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沾湿了石头。
他几不可闻地喃喃道:“畜生妖孽。”
若怒奂能看见那“畜生妖孽”在离开九蘅之后遭遇的事情,或许能感到一点快慰。
谬犰的黑影乍地出现在了无为堂中央,像不久前的怒奂一般缩成一团不得动弹——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
瑞叙一袭白衣走了进来,飘逸的银白色长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束起。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老兄?”他施施然地坐下,看着那团混沌的黑影。
“忙着为你做事……不然呢?”谬犰冷冰冰的声音还算平稳,“你现在是觉得这样突然把我强制召回很有趣是吗?”
“确实。我很享受这种凌驾于你之上的感觉。”
“你最好别忘了这都多亏了谁。”谬犰咬牙切齿道。
“谢谢。”瑞叙平和地笑着,偏着头打量他,“只要你依然能忠心耿耿服务于我,我自然会将因你而加强的力量,按你所想,用到对的地方去。”
“你在怀疑什么?”
“没有怀疑。我相信你不至于那么蠢笨,在我的力量已强于你的情况下还在别有用心。”
谬犰顿了顿,突然叹了口气。“我在费力为你搜刮地相师,利用完之后即可炼成上等的人丹弥补没有妖丹服入的空白期……而你呢,就这么对我?”
瑞叙高高地扬起眉毛:“哦?”
黑影慢慢立了起来,重又凝聚成一个人形。“你就放心修炼吧,毕竟已经在一条贼船上这么久了。”谬犰语气阴冷地低声说,“别老是费心思在我面前施威,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先把你那和臭石头一样硬的瑞家小崽子解决了。”
“别太嚣张。裂谷打开时该消失的人自然会消失。”瑞叙乏了似地摆摆手,“难得月下一叙,老友要不要留下来与我共饮一杯好酒?”
谬犰对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满心嫌恶,他僵硬地弯腰行了个礼,黑影原地消散了。
瑞叙冷笑一声,自顾自拿起身旁的酒杯,浅啜一口。
“真期待啊……好戏何时开演呢?”
“今天的好戏要开演了。”齐遇冲着七土顺笑嘻嘻道。
此时他们正位于鬼影山脉东南角一处山谷里,齐遇和七土顺站在山头上,看着远处悬停在半空中的简风琢。他手握着一把匕首,凝神看着山谷深处那片摇摇摆摆的树林。
今天他要来找千手蜈蚣打一架。
距离上次看谬犰的鬼影树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熔鬼裂谷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而那极其微茫转瞬即逝的歌声,也很少再出现了。
但齐遇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加大了对简风琢的训练力度,还专门为他制定了每天高强度训练和修习计划,美其名曰“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在战斗力提升方面,齐遇成了简风琢一对一的辅导老师,而简风琢也再一次切实感受到了齐遇极具压迫性的战力。齐遇陪练的几次,简风琢丢出的威胁从未近过他身,而他幻出的利爪迅疾凶猛,次次抵达简风琢的致命点。“这才是我的基本功呢,小虫子。”齐遇笑道。他每每轻松化解简风琢的招数,几秒钟结束战斗时就会叫简风琢“小虫子”,可谓言行一致地侮辱着他平庸的对手。
简风琢想拥有齐遇强大的力气和雄厚的灵力是不可能的,他能做的只有尽力从速度和精准度上入手,以敏锐的观察力寻找到对手的弱点和致命点,辅以迅疾的行动,尽可能快速高效地结束战斗。
在齐遇身上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取得实效了,但简风琢坚持要求他来做自己的对手,逼着自己练速度、练观察力。虽说七土顺认为最开始就挑战高难度是没有意义的,但没想齐遇倒也有点兴致和耐心,适度地减慢了自己的动作,任凭简风琢把自己当训练板子,从中等难度到中上等难度、再到高级难度逐渐过渡。渐渐的,简风琢能快速判断出齐遇在空中五花八门从不重样的行动轨迹,在他骤然闪现到眼前时成功挡下他那幻化出的巨大黑色利爪,同时将手里的银色匕首闪电般探向齐遇的脖颈——在一段时间的集训后,简风琢成功地在一次偷袭中将齐遇下颌骨那里划出了一条一厘米长的细细小口。
连简风琢都震惊了,他在发现自己成功伤到齐遇后一时僵在原地,被齐遇直接反手逮住,利爪抵住了他的咽喉。
“小虫,谁允许你打架的时候还愣神的?”齐遇坏笑道,“不过这次干得漂亮,有很大的进步。”
简风琢也没想到自己能在短时间里有如此明显的改变,无论身心。七土顺说,小殿下只需要一点点自由的空间和无旁骛的心,就可以做得很好。而齐遇坚持认为简风琢能突破自我纯粹是因为有他这样优秀的师父。
简风琢嘴上总是回呛他,心里却在默默想,也许齐遇就是那个决定性因素。
紧接着齐遇就给简风琢换了对手——他带着简风琢来到千手蜈蚣地栖息地。
“你不会是因为被我划伤就怕了吧?”简风琢斜了他一眼。
“那可不,我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哪天死在你手下。”齐遇冲他做了个鬼脸。简风琢拍拍他的肩:“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上,会给你留半条小命的。”
七土顺捧着张帕子走了过来,帕子上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小殿下,老夫把刀重新磨了磨,非常锋利了。”
说起来拿匕首近身战就是七土顺的主意。“老夫知道,御北很多习武者很鄙视持匕首搞暗袭的人,但老夫始终认为只求自保,走点捷径和耍点小花招,要比所谓的尊严与荣誉更重要。”
要说御北人骨子里刻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尊严二字吧?可惜我不够那么御北。简风琢轻轻接过匕首,无奈道:“您这也太有仪式感了。”
“第一次实战嘛。”
简风琢催动风术朝着千手蜈蚣所在地飞去了,而齐遇则留在原地,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不一会儿,杂乱的声音从山谷深处传来,简风琢迅疾飞行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齐遇和七土顺视线里。被挑衅了的大蜈蚣张牙舞爪地飞冲在他身后,那仿佛可以无限伸长的白骨爪紧紧跟在简风琢身后企图把他扯个粉碎。可惜这个家伙纯粹是个色厉内荏的,简风琢绕着它直立起来地躯干飞了几圈,那湿黏的白骨就紧紧缠在了蜈蚣身上,大蜈蚣恼羞成怒地在空中疯狂甩动自己的身躯,白骨像长长的鞭条一般胡乱地飞舞,一不小心就会被抽上致命的一下……不怕对手强,只怕对手乱发疯。只见简风琢升到高空中俯视这个疯了一样乱扭的蜈蚣虫子,下一刻,他突然毫不犹豫地向下俯冲,一道闪电般直直戳向蜈蚣头——漫天的白色鞭条突然齐齐瘫软,随着僵直的蜈蚣身体轰然落地。
简风琢落到蜈蚣旁。
“没想到啊,竟然把这条千年老傻子给送走了?”齐遇出现在附近一棵树上,伸长脖子看一动不动的大蜈蚣,“这鬼影山脉又要长出一棵怨念极深的大树了吧。”
“没死。”简风琢摇摇头,“我只是照顺爷爷说的,用匕首戳了蜈蚣脑袋顶中心的那个穴位,据说只会让它僵直不动半个时辰。”
“这老傻子有这么个致命弱点还能活这么久?”齐遇讶异,“真是傻虫有傻福?”
“七土顺说这是他亲身经验。”简风琢笑道,“他说如果我成功找到了穴位,就跟我讲他是怎么发现千手蜈蚣的弱点的。”
“这老王八,”齐遇不爽地咕哝,“活得久就是了不起哈。”
“你别总是叫别人老这老那,说不定你也有上千年的寿命了,也是个老东西呢。”简风琢边说边蹲下,仔细看了看了无生气的白骨爪。
“老东西?”齐遇嗓门猛地抬高八度,“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年纪大了?我怎么看都是青春正当时的半大小伙!”
“……”
就为了简风琢说出“老东西”三个字这一无心之失,那天剩余的时间里齐遇愣是理都不理他。
又过了两天,气儿终于消了的齐遇跳进七土顺的小屋,一把揽过简风琢的肩膀,神秘兮兮道:“今天带你去挑战个大刺头儿。”
简风琢小心翼翼放下摇摇晃晃的汤碗,擦擦嘴:“你找到了鬼沙祭?”
“你怎么猜这么准。”齐遇不满道,“都没啥悬念了。”
简风琢看着他的目光里有些许忧虑:“你觉得我能对付得了它了?”
“你都在我下巴上划口子了。”齐遇指指自己下巴,那里早就光洁一片,看不到任何疤痕。
“谁都知道你是放了水。”
“放水?什么叫放水?我可是火系魔……听师父一句话,‘只要战胜你内心的恐惧,你将所向无敌!’”
简风琢无语地看着他:“……你这又是从那位生前是灵术老师的鬼影树里听来的吧。”
接下来揍鬼沙祭,七土顺和齐遇没有给任何提示。在没有齐遇的干预下,漫天狂卷的风沙又把简风琢的记忆带回了初见熔鬼裂谷的那一天。
但短短一段时间里,简风琢的心境早已不同了。
【好饿……好饿……】
呼啸的风沙里断断续续传来鬼沙祭十足的渴望。简风琢利落地展开风障,在风沙里穿梭着。
“喂!还记得我吗?”他试图喊话,“那天,你袭击流荒人的那天,你最后有吃到东西吗?”他喉头发紧。但愿不要听见肯定的答案。
【好饿……好饿!】一股沙暴猛地席卷过来,简风琢迅速避开。看样子很难和它沟通,这种妖估计光涨蛮力不长脑子。
这种流动的散体究竟怎么找要害?它的主体究竟在哪里?简风琢在沙尘暴里腾转挪移,愣是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点。
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灵力灌输在周身的风障上,轻轻屏住呼吸,停止了行动放弃了挣扎。沙子密密实实地裹在了风障之外,将最后一点光线也隔绝在外。他像被埋在了沙土之中,一片压抑的黑暗里,他在随之下落。
终于,裹挟着他的沙子停止了移动。一阵沙沙声,简风琢屏着呼吸拿出口袋里一颗小小的夜明珠,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风障外的沙子散开了,他连带风障似乎被推进了一个巨大的、由沙子组成的胸腔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洞穴,无数土黄色的飞蛾从洞里涌出,冲着简风琢飞来。简风琢的目光落在了胸腔深处——一只格外大的肥硕飞蛾伏在那里,等着它的小喽啰们为它呈上最后的美餐。
简风琢将匕首握在微微出汗的手心里,直直冲向那只大胖飞蛾。
该死,最讨厌虫子了。
七土顺看着地面上那不停旋转着的流沙漩涡,紧张地双手交握:“大王,真的没问题吗,小殿下可能在下面有危险呐。”
齐遇沉声道:“他有胆量直接把自己送进鬼沙祭的肚子里,自然也有胆量面对下面的一切……没事,我应该能感应到他的死活,至少现在还没什么大碍。”
“感应到他的死活?”七土顺慢慢重复,“大王……这位小殿下到底是何许人也?您和他真的有什么可以追溯的渊源么?”
“不知道,莫名的直觉罢了。那天裂谷现世,我多少是被这种若有似无的直觉引导过去救了他的……”齐遇声音低了下去,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别让我解释这种情况,我也摸不着头脑。”
七土顺噤了声,忧虑地看着鬼沙祭的漩涡。但愿不要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漩涡突然停止了转动,整片沙地骤然向着地下塌陷,露出怪石嶙峋的石壁。齐遇等了等,突然道:“不好!”还没等七土顺反应过来,他如一道流星般划破长空,直接砸进了坍缩的沙流里。
老龟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办法进入到沙流里,沙流中间猛地炸开,齐遇抱着简风琢跳了出来,落在了远处的草地上。老龟又跌跌撞撞跑向了他们。
只见简风琢满脸沙土,正在齐遇怀里剧烈咳嗽,看来是憋坏了,迫不及待深吸一口气后又把嘴里的沙子吸进了嗓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直流,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浅浅的泪沟。
待老龟气喘吁吁跑过去时,正听见齐遇问:“……怎么这次没最后爆发一下?”
“我都快憋死了。”简风琢边咳嗽边哑着嗓子说,“想到里面空气比较稀薄……没想到那么稀薄……根本不够用的。我到后面只能扒在大蛾子翅膀上攻击,飞都飞不起来。”
他接过七土顺递过来的水,漱漱口,又一口气喝光。他抬眼看向齐遇的眼神里竟有了些可怜巴巴的意味:“我真的尽力了。”
“不,若你真的尽力,最后因当可以拼死挣扎出来。”齐遇冷酷地批评道,“万一我不在呢,你的命就废在一个弱智身上了?”
简风琢耷拉着肩膀,自暴自弃地摊开手:“我就是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呀,非要追责的话,只能怪你就在这附近,削弱了我的危机意识。”
大概魔龙完全没想到这小虫子竟然在短短时间里迅速学会了死皮赖脸,语出惊人,这个向来没脸没皮的人反倒张大了嘴巴,一时无话可说。
不过简风琢没给他多少生气的机会,这一遭回去流荒小孩又发起了烧,愣是在床上歇息了两天才渐渐恢复过来,把齐遇的脾气都给磨没了。
灵息立在一条干涸的河沟边,望着干涸到皲裂的河床。那里布满杂草与碎石,像是久旱未逢甘雨。明明昨天,鬼影山脉还自己结结实实下了一场大雨,把黑色的山林冲刷得油光透亮。
远处传来脚步声。灵息回头,看着简风琢小心翼翼朝这边走来。
“齐遇让我来找你……实战训练一下。”简风琢有些尴尬,齐遇的原话其实是“你去找灵息约个架”。
【你身体没事吗?】
简风琢挠挠头:“原来你知道了……已经好全了,这是我从小到大的通病,动不动就发高烧。”
灵息转过头去,目光投向河沟。【没这个必要。你本就出身不凡,无需从我这里证明什么。】
简风琢干笑了一声:“别的先不说,我也不想打架。”心里其实有那么一丝小小的遗憾。他也挺想看看自己和上次对峙灵犀虎时会有些什么不一样。齐遇这个看起来大条但心思极为敏锐的家伙,八成也是察觉到了他在实战中隐隐显露的斗志,所以才怂恿他来找灵息虎约架。
见灵息无意打架,简风琢也不想在它面前讨个无趣,正准备反身离开时听见灵息虎开口道,【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简风琢摇摇头:“不曾。”
【这条河曾经是条暗河,它的源头在仲魔,通过某种作弊的手法偷偷从仲魔流到了鬼影山脉里,继而给了一些妖魔鬼怪在仲魔与流荒之间偷渡的暗道。】
简风琢被灵息的话吸引住了,他难以置信:“竟然还存在偷渡……可是以前没封印时熔鬼裂谷不一直是大门敞开的么?为何还要偷偷出来?”
【馗王在位时,这里并不是可以自由出入的通道。虽然馗王对流荒人族也不屑一顾,但他对乱跑出来作恶多端的妖怪总是会严加惩戒,禁止劣等妖魔随意进入流荒地界。】
简风琢忍不住问:“你也经历了那个时代,也是馗王的拥趸?”
【算不上,虽然是焱虎,我性格倒没那么激进,不曾是任何人的拥趸。不过最后我能归顺于馗王,就是因为这条河。】
【当馗王发现这条暗河的存在时,他非常生气,差点直接把整条河给端掉……但他没有,因为这条河有一只河妖,而他发觉这只河妖深受那些坏种的折磨和荼毒,被迫成了它们偷行的工具。】
【那个河妖,是我的好友。他为了不让我卷入这些事,从未与我提起过……但馗王察觉到了。他赐予了河妖上青盔甲,让他直接成为了这条暗道的守卫,而那些折磨他的坏种被馗王直接杀了。】
简风琢听得入了神。
【再后来,馗王命我住在这里,协同阿渊——就是这里的河妖——看守这条道。直到他殒命,这里又变成了一团糟,阿渊为了坚守与馗王的承诺,最终牺牲了自己,带着整整一条河的污秽杂碎们蒸发殆尽了……再后来,就只剩下了我守在这里,不过这儿也没再出现偷渡的妖怪了。】
干枯的河床边,一时陷入了寂静。
“为何与我说起这些?”良久,简风琢才轻轻开口。
【我只效忠过一位魔王,只听服过他的号令,并只坚守他的原则。即使他的原则在魔界看来荒谬可笑,但我只信服于他。】
灵息虎身上的火光不知不觉炽烈了几分,一如他望向简风琢的目光。
待齐遇找到简风琢时,他正坐在石阴峰顶一块石头上发呆。
“你怎么在这里?没去找灵息?”他在简风琢身边地石头上坐下,打量他的神情,“想什么呢?”
简风琢迎着风眯起眼睛,一时没回答。他长长了的黑发向后拂去,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侧脸——即使跟着齐愈风吹日晒野外拉练了这么久,他看起来怎么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纤弱模样。
“灵息没应战,但他和我聊了会儿,讲了个故事给我听。”简风琢把河妖与龙馗的故事大致复述给了齐遇。
“他倒是没和我提起过这个事。”齐遇低低笑道,“但我知道他们都一样,都是因为龙馗才这么听我的话。”
简风琢突然问:“若哪天封印解除了,三道重开……你会在意流荒人的安危吗?”
齐遇迎上他的目光。“你这个问题的前提条件,是我会成为新一代魔王吗?”
“对。”
齐遇被他这坚定的语气弄得一愣。其实在这之前,他很少去想关于当魔王的事情,他更多的是在想如何搞清楚自己的来历,如何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以及自己是不是和这个流荒来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当魔王吗?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突然被触动了。他隐隐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虽然他很少去想魔王什么的劳什子,但其实这两个字似乎从很早就已理所应当地存在于混沌的意识深处,某个意念本就存在于那里,从没有突然出现或消失的说法。
我会是魔王的。
“你能答应我吗?”简风琢的话把他的神思拽了回来,他的眼前恢复清明,看见了那孩子面向自己的认真的脸,如一朵小白花般纯澈美好。 “若三道解封,请保护流荒无辜民众的性命,不让他们惨遭恶劣的屠杀。”他的声音轻柔而郑重。
齐遇无言地看他良久。当简风琢以为他就要冷嘲热讽地打哈哈过去时,齐遇点点头:“我会这么做的。”看着简风琢微微睁大的眼睛,他接着补充,“只要你始终站在我这一边,始终是我的伙伴。这是我的条件。”他咧嘴一笑。
像是有海浪在心头高高地涌起,又重重地砸下,掀起了万丈雪白的浪花。简风琢也咧嘴一笑。
“成交。”他突然握住了齐遇的手。他的掌心很热,比简风琢想象得柔软细腻。
“你知道吗,灵息并不是看在龙馗的面子上才对你言听计从的,他觉得你就是龙馗。”简风琢冲有些僵硬的齐遇眨眨眼,依旧握着他的手,“所以他也想通过我确认下所谓你的【原则】,结果当然和他预测的一样……你说不定还真是龙馗转世呢。”
齐遇脸上露出别扭的表情。“他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有什么问题不能直接跟我说?”他叫起来。
简风琢的笑有一点狡黠,他放开了齐遇的手:“灵息年纪也大了,有时候可能会犯点糊涂,你就别为难他了。他让我问你也不过是看我和你比较亲罢了,这林子里也就我敢直呼你大名吧。”
“那你刚只不过是在试我?”
“不,我认真的。”简风琢语气坚决地说,“你不要反悔啊,我会信守诺言的。”
就像阿渊和灵息那般坚守着馗王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