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便服,站在浮游庭门脸的对面,我和江原一对视一眼。
他问我:
“我们需要告诉他们我们来了吗?”
我抱胸挑眉:
“你什么时候见过闹事的还要走流程办事?”
江原一琢磨不透我这位古怪暴虐的大少姥在想什么,但他还是十分有耐心且尊敬地询问我:
“那您打算怎么办?”
我笑了,我就喜欢这种人。
能力平庸却性情稳重,隐忍而不乱大谋。
我从怀中掏出,血渍干涸在表面的浮游阁二长老腰牌。
“你有手帕吗?”
江原一掏出自己绣了鸟与花的手帕,上面还绣着“赠爱夫江氏”几个字样。
我看了以后,努了一下嘴:
“算了不用你的了。”
然后我随手从小两仪的储物空间里抽出几张没画上符的大黄符纸。
我认真仔细地把那个腰牌包裹起来。
再看着眼前浮游庭的庭徽,照猫画虎画了一个落在黄符纸包裹外。
最后变出两根绳子给那个包裹打了个漂亮的结。
“哦对了。”
我打好结对江原一说。
“你好像也会一点幻术?对吗?”
江原一点头。
“会的。”
我问:“那你可以出其不意让修为低的人被你指使着做事,对吧?”
江原一道:“可以。但也仅限于此了。”
我道:“那就行。要是我没成功,你就用幻术。”
江原一问:“怎么用?”
我道:“用幻术让浮游庭的人把这包裹里的东西,亲自交给他们宗的宗主。”
我带着江原一跑到浮游庭门脸处。
我气喘吁吁与浮游庭的外门弟子说:
“妹妹,我是二长老手下的人,二长老要我抓紧把这个包裹送到庭主那里然后再赶回去,我怕来不及了你能帮我去送一下吗?”
浮游庭的外门弟子看我焦急如焚,那是一点怀疑都不带有的,接过我的包裹,道:
“行,那我找人替一下我的岗。”
那浮游庭的弟子叫来了人替岗,正要带着我的包裹走,我又叫住了她:
“哎妹妹!”
她问:“怎么了?”
我道:“二长老还说,如果庭主想见二长老,可以到南域边疆的夕刺沙漠找她。”
她道:“知道了。”
然后就去送包裹了。
我看了一眼江原一,他震撼地瞪大眼睛。
——送出去了?就这么简单?
我耸耸肩,和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对话。
——就这么简单。
我和江原一走到离浮游庭稍远的地方。
我跟他说:
“你可以先回去了。逍遥分宗不可一日无主,我暂时不在,你就要代我暂时担起保护逍遥分宗的重任。”
我需要江原一主要是因为我初到南域人生地不熟,不认识来浮游庭的路。
现在江原一带着我从逍遥分宗走到了浮游庭一次,我也就大致记住了来去的路,不再需要他了。
江原一道:“您一个人行吗?”
我只道:
“这我不清楚,但你在我身边拖我后腿我绝对不行。”
江原一默了一下,然后他恭敬对我拱手道:
“好,那逍遥分宗上下,等您安全归来。”
我为这一句话多看了他一眼。
这句话。
千万斤重的责任与希冀。
多少人命,就这样压在了我的肩上。
我收回目光,在心中无声地长叹一声,而后对他道:
“好,等我的好消息。”
江原一走后,我走回了浮游庭的对面。
在浮游庭对面的一家馄饨店坐下,点了一杯南域特质的牛灵兽咸奶茶。
在桌子上。
掏出黄符纸,掏出朱红笔。
开始当场画符。
我一边画,一边想起来,年轻时我从仙人城身无分文地出走,一路到处打杂混饭的岁月。
有几年,我在符宗下设的分宗的相关商业产业里做售符员工,住在符总分宗的员工宿舍。
我一旦闲下来就去蹭听符宗分宗,符阵师预备役的子妹所学习的符咒课、结界课、阵法学、风水学……等等一系列的课程。
我往死里听,觉得画符下阵实在太有趣,甚至当时短暂地萌生了几年后尝试考入符宗做符阵师的念头。
然而最后我却因为受到符宗内部党羽之争的波及,在还没有学成符阵之前就丢了在符宗的饭碗。
我不甘心地临走前偷走好多符宗分宗的书。
我不得不转入镖局护镖,混口饭吃。
我至今都记得,因为失去符宗售符工作,我穷困潦倒到在街头流浪,没有饭吃。
我至今都记得,我有多庆幸,当年的我在发现我的灵根未死净后,抱着拼一把的想法,长久坚持不懈地把修炼之事从头来过,修为勉强有了去镖局护镖的资格。
才在快饿死的时候得到了镖局的工作,活了下来。
才能在这之后,护镖护送公孙怜。
但那些都又是另外的前尘往事,我收回思绪。
我看着我笔下生锋,繁复而威严的符咒从我的笔端生长出来。
我只是想起,我只是想说。
当年我学符入门,就是从在符宗分宗偷偷摸摸的那段岁月,开始的。
后来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也翻烂了我从符宗分宗偷走的那些书。
再后来到逍遥宗做弟子,我也经常坐在授符授阵课最角落的地方旁听。
哦对,我和夏年当年关系很好也是因为,我欣赏她简直恐怖的作阵画符天赋,我从她的身上学了很多很多东西。
她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在她的面前,我自惭形秽,然后,也因为她的存在,对于符咒燃起了更多的不甘与向往。
许多年后的当下,我在浮游庭对面的馄饨铺里,随手画完了一道隐身符与一道闭察符。
我已经成为了青年时代的自己的遥不可及。
我静静等待朱红笔墨干涸。
一口喝净咸奶茶,将铜钱撂在桌上。
我将灵力注入符中,让它生效,贴在自己身上。
我的身形、气息都消失不见了。
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浮游庭。
我不必为硬闯浮游庭做任何准备,我也不必为成为天下的主人做任何准备。
我只是被命运推搡,让它们发生。
因为此前,在遥远的我尚未成为逍遥宗少宗主很久以前。
我已经困苦地,准备了太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