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六月末,雪离以鸿鹄宗外门大总管的身份将在白日登门客访逍遥宗。当天除了他以外,要来的还有唐潜的师尊也是药谷谷主的白药,以及刀仙秦杉。
卢徐说过,他们每个人都曾为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出过一份力,尽然卢徐不喜欢雪离,但他也承认雪离曾以一介幻修之身闯入魔教深处决心救我于水火。
我于是也很清楚他们三个人对我何其重要。
当天我罕见地换上了逍遥宗宗主的锦绣道袍以来迎接他们,卢徐在见我穿上这身衣服以后神情恍惚了很久,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我想起曾经您刚刚登上宗主之位时的样子。
"我那时必定很风光吧。"
卢徐跪在我面前,为我理好那以凤凰金羽线刺绣以祥云滚滚图案的软领,缓缓说:
"岂止风光,您那时将是逍遥宗的宗主,修真界数千年也难遇十一列天宗的宗门易主。您登位之前,星罗宗宗主特地出山为您挑选良辰吉日,亲手演算众星归位之时。长月宗宗主现身做阵,带领上千弟子为逍遥宗布巨阵保典礼之上您的安全,鸿鹄宗宗主愿送千年不遇的真凤仙兽,为您锦上添花……十一列宗,宗宗有重礼。至于您所收其他宗门阁馆家族等等势力贺礼,甚至可堆积成山如海。更不必说登位当日,修真界万千修者不分修为高低,身份贵贱,可来者皆齐聚逍遥宗门下,只为望着您穿着这身象征无限威仪与至高地位的道袍,在我宗门上千弟子的簇拥下,一步步拾级而上,登位为主。"
我怔住,若非卢徐以语言确切描述,我从未想过自己能享如此荣光。我不禁更加想知道,我这失忆的七十载半生,到底要经历过多少风云变幻我才能在如今身居高位,立于万人之上?
然而我无从知晓。
"玄妹妹,近来可好?"
我遥遥望去,大殿门前一人款款朝我而来,端得是一袭白金双色银纹绣百迭裙,足下一双与衣同色绘流云翘头履,头梳灵蛇髻,杏眸流光,丹唇外朗,好一个荣华佳人。
见客人已经来了,我抬手扶尚未来得及起身的卢徐从地上站起,待到卢徐迅速退到我的身后站立,我向来人招了招手,朝她远远笑道。
"有白谷主为我制药疗伤,我必定是一日比一日更健康。"
她大步流星,百迭裙于空中随她步步开合,一如一朵白底边烫金的花在一呼一吸间绽放与收缩。当她来至我面前,一阵浓郁的药气铺天盖地地席卷我周围的空气。她伸出戴着血玉扳指的手捏住我脉搏半晌,满意地收了手淡笑道:"确是恢复了不少。"
"白谷主也在?却叫奴家好生惊喜。"
雪离今日着一袭阔袖雪袍,系白玉腰带。周身为数不多的色彩是衣袖边挽的藏青色流云图纹、前身腰部刺绣靛蓝飞龙翔空。这身洁白简单,更衬他古铜色的皮肤显出一种别样的妩媚来。
"不止我,还有一人也在这殿里,不过她是个畏畏缩缩的疯傻婆娘,才一直躲躲藏藏罢了。"
白药话音刚落,一阵啸唳的风声擦耳而过,我心惊过后,便见白药脸颊流出血来,片刻现了一道长痕伤口。我回头寻找伤她凶器所在,发现一色深绿圆叶的半个身子都深深插入我身后的石柱里。
"姓白的,我人就在这里你都敢说我坏话。"
秦杉出现在我眼前,一身纯色青衣劲装,乌黑短发,其下隐着一张雌雄莫辨的俊美容颜,身背与她同高一把大剑,就倚在那嵌入半片叶子的石柱上。
她看了我面向她,以为我是责怪于她坏了我的建筑,便拔下嵌在柱子里的叶子,抚了抚柱上留下的深痕,向我道歉。"玄妹,我一时失手用力坏了你这柱子,不日我必定再帮你换一个崭新的。"
我其实只是很惊讶她这一手厉害功夫才看她的,并没有责备她弄坏柱子的意思,摆摆手道:"阿杉姐不用客气,这不碍事也不用换,没人看得出来的。"
"好你个秦杉,我自做了药谷谷主以来,几百年间能次次见面次次让我见血的也只有你这么个疯子了。"
白药不知何时已痊愈了脸上的伤口,只有手帕上残留的血液证明她刚才被破了相。
"你自找的。"
秦杉只甩了这么一句话给白药。
我耳观鼻鼻观心地听她们二人斗起嘴来,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伴随着太阳穴针扎的刺痛。不过这种头痛和熟悉感很快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带走。
我心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因为这或许意味着我失去了唯一记起他们哪怕一星半点的机会。
"她们打情骂俏她们的,我来与你说正事,小师侄,你打算何时与我回乡?你自上次说可以以后我就给你妹妹和修馆的人打了招呼,他们都盼着你回去。如果你想,明日我即可带你出发。"
雪离移到我身旁,他身上梅香阵阵,压下了白药身上浓厚而苦涩的药气,把我的注意从白药与秦杉你来我往的斗嘴中拉了过来。
"先别急,小师叔,我们要去几日?"
"少则十日,至多一个月。"
我得了大致期限,心里头粗略盘算了一下。
"那五天后出发吧,我想赶在八月前回来。"
雪离点点头,正要开口,卢徐却打断了我们。
"您现在魂魄还不稳定怎么能这么贸然离宗去那么远的地方,算我拜托您,不要去好吗?"
我看向卢徐,见他又一次眉头蹙起,抿着唇不知如何是好起来。而我总是很难忍心看他为我焦虑忧愁,便轻声细语对他说:
"你别这样愁眉不展啊,我只是回一趟家乡,不会有事的。何况就是因为路途遥远,我才需要你贴身陪着不是?"
卢徐看了我许久,良久才退让说。
"那要是白谷主也同意您去,我便也没什么可阻挠您的了。"
"回家的事吗?我刚才已经把过玄小妹的脉,她的魂魄已经稳定下来七七八八,若是想回乡看看就去吧,我会叫唐潜跟着你们的,只要记得小心为上便是。"
白药无声无息地到了我身旁,看来是暂时与秦杉休战了。
"需要我和仙人城秦家分支打个招呼照顾一下吗?"
秦杉也来了,直到她说起秦家分支我才想起这位持刀浪迹江湖的刀仙还是修真界九大家族之一的秦家家主,她太低调素静,以至于很难让人将她与尊贵而威严的一家之主形象联想到一起。
我笑着婉拒:"谢阿杉姐的好意,只是我想有逍遥宗六大长老之一的头衔就够震得整个仙人城为之汗颜了。"我指的自然是卢徐,而他们也都知道,就都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
"也是。"秦杉歪了歪脑袋看向卢徐:"他就是卢徐?倒真生得容颜干净素静,很是顺眼,修为也不错,跟在你身边很合适。"
白药也难得附和秦杉一句:"的确是,细看还竟是个纯水天灵根的好苗子。都说水灵根的男子生性钟情体贴,神态柔和安宁,见了他觉得这话说得果然贴切。玄妹妹,你能得卢徐这样的助力,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雪离听了秦杉和白药这些话只顾看着我和卢徐抿嘴偷笑,而我自然知道她们两人怎么想的,又是什么居心,只觉得耳朵发烫。我再看向卢徐去,发觉他早就把头垂得低低的,连雪白的脖子都染上绯色了。
我干笑了笑,随即就立即转移了话题:"时候不早,都到晌午了,不如我叫人布桌酒菜我们先午膳吧。"
他们三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即都一齐嗤笑出了声来,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是连忙问:"怎么了?"
雪离笑得几乎花枝乱颤,他笑的间隙夹杂着媚丝丝的笑声说道:"你说你怎么失忆后脑子都不好使了,偏偏选了这么蹩脚的话题来转。咱们这殿里面,除了你的卢小长老是还需要吃五谷杂粮的,可就没有别人了呀。"
我听后脸登时烫得像被烙过一样,一时之间跟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回头看向卢徐,他果然被我这句傻话害得更羞了,我于是在心里骂自己的嘴怎么这么笨。
后来他们笑了好一会,才终于停下来,只是他们似乎不太肯轻易放过我们,又一俱打哄嘲笑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快把卢徐羞跑了,我佯装恼怒说他们净知道欺负小辈才罢休。
不过总的来说,我第一次再见曾经救我性命至交的三位道友,还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