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和雪离禁不住门外太冷,回了屋促膝长谈直到天明。不过,直到天明听上去我们好像谈了很久,其实至多也只是半个时辰。
雪离说,我的家乡在北域西南部的一个小城市,由于是贫瘠地带中为数不多有许多修者聚集的城市,这里便得了个名字:仙人城。
雪离并不知道我确切的故事,只知道几串信息。我是仙人城北静家血脉分支,双亲是普通人,而我和阿妹北静幻则有修为,北静幻留在北静本家,我则没能留在本家,去了长天修馆。
长天修馆是仙人城里为数不多可与北静家族平起平坐的修馆,雪离说,他和我都是从长天修馆里走出来的同门,因此我管他叫小师叔。
雪离说,我们从那时起就认识了,从他言语里的意思看,似乎我们在长天修馆时有过不少交集,但他只字未提。
我听自己过去的事就像听一个陌生人过去的事情,对于雪离描述种种,我没有一点记忆,这简直太滑稽好笑。
天亮时分,雪离向我告辞,我笑问他:"你今夜还来吗?"
雪离回答:"来呀。"
我又问:"你白天不来吗?"
雪离隔在玉帘后回头看我,笑而不答,一阵晨风吹乱玉帘,玉珠碰撞清脆声后,再看向帘处,他已无影无踪。
雪离走后,我见天边泛起鱼肚白,心想在太阳升起时看看话本的佳人故事也好,就拿着话本子,还是只穿单薄的睡衫,一个人转着轮椅轱辘到小后院的树下惬意地看起故事来。
大约过了很久,话本都被我看掉许多页,远远我便听见一声:"宗主!",我回头,卢徐原本正在屋后拐角处,一息之间便已到我身边。
"您怎么在这里?"
我随口就扯了个谎,面色如常。
"刚才做梦惊醒,不想再睡就到外面来了,我害你为我担心了吗?"
卢徐不语,试了我的额头温度,又握住我冰凉的手,他从腰上别的乾坤袋里拿出狐绒毯裹在我身上,跪在我面前为我的腿掖毯子时才慢慢开口。
"我非常担心,但好在您没事。"
他又看向我,忽然言语厉害三分:"您下次不许再穿那么少出去,魂魄与身体关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您身体不朽,我也不会答应您再胡乱对待自己身体。"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乖顺地点头,故意讨巧地轻声说:"好啦,别担心,我不会有下次的。"
他从来很吃我这一套,听此抬头掀起眼皮瞧了我一眼,安静的眉眼晕染上春意,眼角也捎上笑来。他一笑,我就怎么压也压不住嘴角。
这一天就这么开始,一如三四个月以来的每一天,我在卢徐的看护下与他惬意共度。早上我们一起看话本里的才女佳人,讨论哪个人物实在坏得气人;晌午我坐在厨房门口,闻了饭菜的香味扑鼻,托腮瞧着卢徐在里面煸炒的侧影;午后无聊,除了写字赋诗,就是在亭下与卢徐下棋,我的坏心思就体现在这,往往他要连输一个下午,被我欺负委屈得几乎掉泪我才放过他。
"卢长老贵为我逍遥宗六大长老之一,却棋艺如此不精,当罚。"
我托着腮,大约笑得像只该被活活揍死的坏狐狸,卢徐正咬着嘴唇委屈吧啦地收着棋,听此言横了我一眼,他道:"您要怎么罚我?"
我就等他这句话:"自然是按宗法问责。"
逍遥宗有宗法一条:若长老行为不端,宗主有权按实际情况斟酌处罚。我拿宗法出来,意在不正面回答他,还故意上纲上线唬他。
他听后就垂头不做声了,等他收拾完棋子,我招手让他到我面前来,他便放下棋篓和棋盘在桌子上乖乖过来了,像往常一样为了和我尽量平视,跪在我面前。
我说:"把手伸出来,袖口卷起来。"
卢徐照做了。
我从怀中取出贴身携带的棋谱,正是卢徐前些天送给我让我学的那本。我把棋谱卷成圆筒状,一手握着棋谱,一手捏住卢徐的手腕,作势就要挥臂打下去,眼看着卢徐垂着的眼皮颤抖了一下。
然而我没打他,我就没打算要打他,我大大挥臂的动作到了最后就软了下来,棋谱落在卢徐手心,一点动静都没有。卢徐抬头诧异地看了我,我起初还冷着个脸看着他,一脸正色地松开捏着他手腕的手,见他依旧迷茫不解,我实在是掌不住笑出了声。
卢徐看着我止不住地笑他,也明白过来,双颊渐渐染上红,他倒也没恼羞成怒,只是颇有埋怨地小声道了一句:"宗主。"
我止住笑后,将手中筒状的棋谱恢复原状交在他手中:"我可不忍心打你,只是你棋艺这么些天一直不见长进,吓唬吓唬你罢了。棋谱你拿好回去看我折角的地方,下次就不会再输的那么惨了。"
卢徐依言展开棋谱翻了翻折角的地方,谱边留白的地方写满我的字迹。
他再看向我时目光如水,良久后说:"谢宗主。"
我抿嘴笑着摇头:"不客气。"
后来我又在卢徐的陪伴下看了一晚上的佳人,终于看到他们合家欢乐大团圆,心满意足地合上书,在卢徐的照看下躺床歇息了。
当然我并没有睡下,而是假寐等到深夜时分,再睁眼时,雪离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