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遇头疼道:“方公子,你在修真界有什么赚灵石的方法吗?”
“……没有,”方知命突然觉得直接否认会显得自己很没用,“不是很有借鉴性。”
云澜宗强者为尊,他不够起眼时,会去黑市接一些来钱快的单子。
梁秋遇这两日带着范嫣在城里到处逛,为她分析了许多行业的利弊。接着,他们决定要办一家胭脂铺。
她手把手教范嫣写爆款话本,在保证其可读性的同时增加一些自己的思想。一开始她们的话本根本没人看,后来有一天,突然就开始火爆了。
这一天到的太突然,她们开心地在屋檐上赏月,喝着方知命端来的酒,吹着拂面而来的微风,她们在月下许了属于自己的愿望。
“我希望一切顺利,希望我们的愿望实现。”梁秋遇双手合十小声说道。
“这么小声干嘛!”范嫣的酒量不好,喝了几杯之后就开始撒酒疯,她拉着梁秋遇的手站起来,大声喊道,“我要自由!”
“我要全世界的傻逼都死光!”
“我要女人一个人也能活!”
“我要这个世界没有奴仆!”
“我要一个所有人都快乐的世界!”
远处有一户人家的窗户中出现了烛火,他喊道:“哪个傻逼三更半夜鬼叫啊!”
三更半夜鬼叫的范嫣和梁秋遇相视而笑,两个女孩的笑声宛如风铃一般清脆悦耳。方知命也不禁弯眸。
她们用赚来的钱开了一家胭脂铺,用花瓣来做胭脂。她们为了一种胭脂的成色愿意试成千上万遍,在选定了那一种颜色之后,她们又再根据花的种类来设计它的包装盒。
从写书到办胭脂铺,她们花了整整一年。
画中戏内灵气充沛,她们努力的时候,方知命在没日没夜地练武。
胭脂铺开张的时候无人问津,她们伤心了好一阵。后来是老太太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在店铺里忙活,为她带来了第一笔大生意。
梁秋遇笑着对范嫣说:“你看,以前你救过的人在未来帮了你一把。”
范嫣有一种抓住了命运的感觉。
在老夫人的推荐之下,越来越多的高门贵女以用她们的胭脂为荣。
对了,她们的胭脂叫“云梦”。
像云一样飘忽不定的难以捉摸的梦想,最终还是被她们抓到了。
她们的胭脂铺开始在整个京城都享有盛名,范嫣挤进了上流社会的圈子,她认识了不少贵女和贵公子——
也再次碰到了郑平安。
郑平安的友人为他引荐了这位最近在京城的风云人物。已在官场打拼太久的状元郎已经不再清风朗月,但在看见范嫣仍然坚定的双眸时,他突然忆起了自己的初衷。
其实他科举的费用是范嫣付的。
那年,他在范嫣的门外乞讨。
范嫣正在吃饼,这是隔壁大娘给她的。
年少的他咽着口水说道:“好吃吗?”
范嫣瞥了他一眼,大方地撕了一大张给他:“省着点吃,就这些。”
他却好似饿死鬼投胎一样整张饼都吃了下去。他真的太饿了。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将水递给他,又回到了家里。
郑平安以为,她不会再出现了。
他想,这个善良的小女孩也嫌弃他。
但是他不怪她,因为他也嫌弃自己。
但范嫣回来了。
她拿着两张饼过来,全都给了他。
“你自己不吃吗?”
“你担心我干嘛,反正我有的吃。”小女孩的脾气不算好,但郑平安知道,她一定是很好的人。
他肉疼道:“要不你撕一点给你自己……”
范嫣又白了他一眼,说:“你自己吃吧,你是第一个没骂我的人。”
“为什么要骂你?”
范嫣叹了口气道:“最近有点喜欢翻白眼,但爹娘一看见我翻白眼就骂我。”
小乞丐笑了,他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实在很可爱。
范嫣却瞪道:“再笑,我就不给你饼了。”
郑平安立刻严肃起来。
他们后来经常在她家门口见面,她给他食物,他给她讲外面的故事。
有一天,范嫣从父亲那里学了几个字,便兴冲冲地问对面的小乞丐:“我教你写字。”
少年人笑她写得狗爬一样的字,然后给她看了看自己写的。
范嫣震惊道:“你写得比我爹写得还好。”
小乞丐又教她写了几个字,还告诉她考科举的一些事情。范嫣仔细听着,说:“将来我也要考科举。”
郑平安吃惊道:“可女子不能考科举。”
“你放屁,我爹说了,”范嫣叉腰,“以后我想做啥,他都能替我摆平。”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爹才不会骗我。”
可她顶天立地的爹爹真的骗了她。
他说会替她摆平一切,她说她想考科举。
他爹没有摆平。
他说自己长生不老,会和娘亲一起陪着嫣儿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两个却先走了。
郑平安后来再到范嫣门口的时候,却看见曾经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连眼睛也哭红了。
她再也不翻白眼了,但她爹娘也不会出现了。
郑平安也安慰着她,说他的爹娘也在饥荒里走了。他在京城的爷爷奶奶不知道在哪里。
范嫣哑着嗓子问他:“你要不要考科举?”
“我想,”郑平安垂下头说,“我没有钱。”
“我给你钱,你要考状元,听见没有?”
“……听见了。”少年以为女孩只是在开玩笑。
范嫣却继续道:“你答应我几个要求。”
“我要今后,女子也能考科举。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
“我要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行不行?”
郑平安苦涩地答应道:“我一定会。”
听着小乞丐一个个答应了自己的愿望,她立刻说道:
“我要我爹娘起死回生。”
“行……”小乞丐惊恐道,“不!这个不行!我做不到!”
范嫣咋舌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不!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啊!”
话是这么说,范嫣还是将银钱都给了他。小乞丐挑挑捡捡,只拿了些必要的钱财。他无比郑重地向范嫣磕了三个响头,范嫣却摆手道:“现在磕这么响干嘛,等你实现了再找我。”
小乞丐认真道:“我考到状元,就来找你。”
“我才不要,”范嫣立刻拒绝,“我要你当上宰相来找我,三顾茅庐,听见没有?”
这个成语是他教给她的。
他笑了,说道:“好,我听见了。”
年少的记忆如此汹涌地从脑海里奔涌而出,已经被现实压垮太久的男人突然又嗅到了一股味道。
是理想的味道。
他的理想,女孩的理想,就像天上那朵飘忽不定的难以捉摸的云一样。
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那是一种怎样的世界?
他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范嫣,又想起了四年前。他在府上看见了那个穿着粗布麻衣却难掩秀丽的女孩,再一次被她吸引住了视线。
她依然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年少时翻着白眼给他拿饼的范嫣,又在无意间救了他的奶奶。奶奶喜欢她,便一直央求她来府上说话。
范嫣实在是一个太美好的女孩,他违背了约定,仅仅只是大理寺卿的他却偷偷找人探查她的过去。
得知她一个人撑起了父亲的中药铺,为别人无条件诊治,他便为这个女孩感到骄傲。
他开始挂念她,时时刻刻想要得到女孩的消息。
他开始追求她。
他们天赐良缘一般的缘分啊,仿佛有一根红线紧紧缠绕着他们不肯松开。郑平安笃定,这是命运。
曾经的小乞丐变成温文儒雅的公子,顶着状元郎的高贵头衔,穿着成衣铺最好的料子,努力用时髦的话来讨她欢心。
他几乎把这世间物质上的享受完全搬给了范嫣。
最后,在极致的媚俗场景之中,他用甜言蜜语为这些追求画面作了一个俗套的结尾。
“阿嫣,我喜欢你。”
能和他在一起吗?
郑平安几乎笃定女孩会同意,因为他们是天赐良缘啊。
是命定的缘分。
是有一根红线紧紧缠绕着他们的缘分。
范嫣却好似如梦初醒,她几乎是惊惧地说道:
“对不起,我不想要这些。”
为什么他可耻地感受到了轻松。
他确实喜欢着阿嫣,也的确想要与她的关系更进一步。
那他为什么会感到轻松?
不,是什么让他窒息?
那样恶心的物质表象、上流社会光鲜亮丽的皮囊、金碧辉煌却腐烂枯朽的内核,令他认为自己乞丐的过去有些不齿了。
他忘记了本心。
友人拍了拍他的肩,嫌弃道:“郑兄,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才久梦乍回。
郑平安对着眼前的女人一作揖,范嫣却笑了。
她的眼底有一种东西,至今未被磨灭。
这种东西,他在十六岁乞讨时也见过。
那样倔强的眼神,却没有被她高贵华丽的衣服所遮掩。
郑平安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理想。
是他已经被湮没的理想。
范嫣偷偷给他递了一张纸条。
“明日醉香楼顶楼见。”
*
范嫣从前不胜酒力,如今好多杯下肚都不倒。
她唇上沾了些酒水,却更显娇艳欲滴。
她的身姿曼妙。今日与他会面,她只穿了一件小家碧玉的青色衣裙。
昨日浓妆艳抹的模样令他惊艳,今日的风格更使他仿佛回到了从前。
范嫣杏唇微张:“郑公子说会永远等我,此话可作数?”
郑平安这些年一直未娶妻,他低声道:“自然作数。”
他的命定缘分,他的紧紧缠绕着的红线,终于又回来了。
但他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春日月明日,洞房花烛夜。
长大的小乞丐与泼辣的小姑娘紧紧地搂在一起,在情深之时,范嫣却流泪了。
郑平安慌忙地安慰着眼前的小姑娘,听她不停啜泣着,便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时候,梁秋遇很少出现了。
范嫣发现那个冷着脸却唯独对小秋一人温柔的男人在很早以前就不见了,她有一次不经意间向梁秋遇提起,梁秋遇却奇怪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有点没听清。”
过了几个月后,梁秋遇彻底忘记了那个男人的存在。
她认真地对范嫣说:“我是你的另一个人格,我是另一个你。”
“没有另外一人的存在,只有我们。”
范嫣不疑有他,便继续与梁秋遇互相依偎着生活。她们一起谋划着自己的理想,一起将胭脂铺做大做强,一起在整个国度的各处都建立自己的营生。
梁秋遇对范嫣说:“我们需要一个靠山。”
“我们需要在朝中有一个靠山,才能完成我们的愿望。”
她不知道为什么,很固执地选择郑平安。范嫣也对他有好感,这才有了醉香楼那一出。
而如今,在她成亲之日,她的小秋也没有来。
但小秋终究还是会出现的。
范嫣在饥荒之际,广捐钱粮,被封为“皇商”。
她的铺子太多、分布太广了,她广招女工,打响了女性觉醒的第一枪。
她的丈夫郑平安成为了宰相,力排众议支持皇后“培养女官”的懿旨。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出门务工。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圣上颁布了第一条关于女性科举的法令。
她的理想实现了。
那天鬓满霜的她站在城门前,看见了梁秋遇。
她的红疮尽数褪去,露出了原先冷凝白皙的肌肤。不知多少年的时光带走了范嫣的美貌,但岁月却没有使梁秋遇出落得愈发生动。
梁秋遇站在那儿,就好像是一幅画一样。
雪白的肌肤,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她神色淡淡地转过身,杏眸宛若结束了一场漫长梦境一般惺忪。她对着范嫣开口:“你来了。”
范嫣欣喜道:“你知道吗,我……”
梁秋遇用食指触碰她苍老干裂的嘴唇,轻声说:“我知道。”
“阿嫣,我一直在看着你。”
“你做得很好。”
范嫣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她颤抖着说:“你……你要走了……”
梁秋遇的神色倦怠,柔和道:“我要走了。”
“这场梦,太长太长了。”
范嫣不知为她高兴还是为自己伤心:“你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
梁秋遇懒懒地看着她,最后自嘲般开口:“你是假的。”
“还不够吗?明悟大师。”
“画中戏是假的。”
话毕,范嫣的面容开始扭曲,紧接着连城门这个巨大的建筑都开始分裂。梁秋遇目之所及皆分崩离析,她在一切化为乌有之后,落了一滴泪。
“方知命……你早就知道了,”梁秋遇杏眸微沉,眼波流转,“为何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