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吕家与太子亦是息息相关，太子如今为大明监国，对于这件事确是没有一丝看法？
或者说，太子并没有明确的表达他自己的立场！
这又是为何？
见李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张牧猛地注意到，自己竟然又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这些事情。
这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习惯，
张牧从来没有否定过，自己喜欢这种智斗的感觉，
可他是真的不喜欢，随便一句话决定这么多人的生死，背上这么大的业障，真的太过沉重了。
张牧重新侧过身子，闭上眼睛悠悠睡了过去。
朦胧间听到李夫人坐了好久，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天是黑了，
张牧睁开眼睛，茫然的坐了起来，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试过，下午睡觉睡到太阳落山，再睁开眼睛时，周遭空无一人，
那种巨大的孤独感会瞬间击垮任何人的心灵，
“醒了？”
屋子内一片黑暗，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听着熟悉的声音，张牧反应了好半天，惊讶道，
“陛下？”
“呵呵，是咱。”
朱元璋点燃桌上的蜡烛，屋里才算有了些光亮。
“陛下，您在这坐多久了？！”
“也没多久，反正也没啥事干，听说你醒了，就来看看你。出去走走？”
张牧想了想，便点点头，想要穿好衣服，张牧这才注意到床上放着一套干爽洁净的布袍。
“咱来这时候就有了，咱也不知道谁放的。”
朱元璋耸了耸肩，起身离开房间。
张牧穿好衣服后，跟了出去，朱元璋开口道，“蜡烛灭了啊。”
张牧哦了一声，又回屋吹灭蜡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栈，安庆府是港口大城，入夜之后，非但没有宵禁，反而是要比白天更加繁华，
清凉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不过秋天的海风还是略微有些刺骨，老朱说道，
“咱饿了。”
也没等张牧回答，就带着张牧在一处户外酒摊直接坐下，老朱唤来小二，
“来三斤熟牛肉，八张大饼，一斤烧酒。”
“得嘞，客官！”
不一会儿，酒肉饼就被端了上来，老朱抓起来就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看着张牧发呆的样子，老朱喝道，
“咱就能吃一半，咱最恨浪费粮食，你可别剩下啊！”
张牧无奈，老朱这人可太强势了，只能抓起大饼吃了起来。
张牧硬是塞进最后一口熟牛肉，用酒水顺着才能勉强咽下去，
见张牧吃干净之后，老朱大喜，
“哈哈，这才是大老爷们嘛！走！咱接着溜！”
二人起身离开，老朱从怀中点出正好的铜钱，放在桌子上，
“结账！”
张牧有些好奇，本以为老朱应该直接扔出个金条，说“不用找了！”
却没想到弄得这么精准，连几块铜钱都算得清清楚楚，
老朱眉头一挑，说道，“咋？咱可是心里算着账呢！不会多一个铜板，也更不会少一个铜板！”
看着老朱吹胡子瞪眼的抠门样子，张牧忽然觉得这位洪武大帝还挺可爱的，
贪官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而老朱确是简朴得不像是天子，就算是贵为九五至尊，他也是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花。
张牧对眼前这位大明天子忽然充满了好奇，
做为历史学的大学生，张牧自然从书本上了解了许多朱元璋的事情，历史系的明史教授也发表了不少关于朱元璋的文章，
如今，张牧就站在活生生的大明天子面前，
朱元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和朱元璋接触了这么久以后，张牧第一个想法便是，
朱元璋是个老农民。
朱元璋简直比老农民更像是老农民，
他节俭持家，
他最爱家人，
他尊重文化人，
他痛恨贪官奸商，
他有着劳动人民的智慧……
这在华夏历史的进程中，是前所未有的，
从没有一个开国君王是这样的。
老朱走在张牧身前三步，开口道，
“你知道咱第一次杀人是啥时候吗？”
张牧摇摇头。
老朱言语间带着些许后怕，开口道，“是在当和尚的时候，娘的，那他娘的才是真正的乱世啊，人都饿疯了！”
“流民饿的，连寺庙都要抢，他们冲进寺庙里来，方丈以为他们是要吃的，便说寺里也没吃的了。”
“方丈没撒谎，咱在庙里也饿了好几天了。可是那群流民咧嘴一笑，说，他们知道。”
“方丈明显一愣，随后坐在地上，念了句阿弥陀佛。”
“那群流民，一拥而上，把方丈给生吃了。”
“咱又气又怕，拿过敲钟的大禅杖，把他们全给杀了。”
朱元璋说到这里停下脚步，消化了一下情绪，说道，
“你说说，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牧开口道，“陛下是想说，生在乱世，身不由己？”
“那倒不是。”朱元璋眼中闪出智慧的光芒，“咱是想说，元末变成如此乱世，是因为上面能管事的人太畜牲了。”
张牧恍然，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
“咱问你，为何人有高矮胖瘦？有的人生来就无病无灾，有的人生来便是残障，有的人生来就脑袋笨，有的人生来就聪明，有的人生来就是当兵的料，有的人生来就有一番好手艺…”
“一个人是活下去的，也是不完整的，正因为有了各种各样的人，我们才相互完整。这么巨大的国家，由少数人统治多数人是必然的，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
“天下可以没有咱朱元璋，也可以没有你张牧，可若是咱们不站在那里，也会有别的人站在那里，哈哈哈，他娘的，那朝廷就是个茅坑，总有人得上！”
“咱听宋瓒说，你与慕远道说过，你要做事便不怕脏手…”
老朱回身看向张牧，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毅，
“咱把那群流民杀光之后，便朝着佛祖磕了两个响头，咱告诉自己，咱要成事！成大事！咱不怕脏手！”
“既然总有人要治理，张牧，你是更放心你自己，还是更放心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