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晚风有些凉，哪怕鬼感受不到温度，李乐知却依然觉得有些发冷，她曲起腿抱坐着，很久没有说话。
谢晓楠骂完后也安静了很久。
夜晚好像很漫长，沉寂许久后，李乐知问了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那后来呢？”
她嗤笑一声，“后来？后来就这么过呗，哪有什么后来。”
“你妈妈姓陈，你后面怎么又姓谢了？”
“这姓是什么好姓吗？”谢晓楠一脸不屑，“真令人恶心。”
李乐知当场就不乐意了，“谁说的！姓谢多好听！你要换成别的什么王晓楠李晓楠朱晓楠的，哪有谢晓楠好听？”
“切！要是你妈为了傍大款把你送到男人家里，还把你的姓改了，你还会觉得姓谢好听吗？”
“我……”
李乐知语塞，反应过来当场骂了回去，“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妈才为了傍大款把你送到男人家里！”
谢晓楠笑了，“嗯，送了，所以我现在叫谢晓楠。”
“……”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一切，好似一个过客看了场荒诞的笑话。
李乐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选择了闭嘴，她倒像是难得找到一个说话的人，一连说了许久。
说了她本来就不应该生下来，这操蛋的世界一点都不美好。
说到她小时候经历的冷眼和嘲笑，骂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抄起凳子发癫，她要让所有人包括她妈，都觉得她不好惹。
还说到她妈蠢，没有男人要她也不知道好好对她这个女儿，等她走了，这蠢女人后半生就直接等死了。
天渐渐起了鱼肚白。
楼下有了声响，两人闻声飘去，是陈燕醒了，正在屋里捣鼓着什么。
李乐知看到她从那张放遗照的桌子下掏出了一个奶粉罐。
谢晓楠解释：“那是我的骨灰，她没钱买骨灰盒，就随便去垃圾堆里翻了个罐子盛着。”
今天是头七了，按照风俗过世之人将要在今天下葬。
但是陈燕已经穷到连女儿的骨灰盒都要去垃圾桶里捡个罐子，哪儿有钱给她买墓地？
李乐知刚萌生出这样的念头，就听到身旁的谢晓楠说：“你信不信，她会直接给我扔到垃圾桶。”
“怎么会……”
李乐知一时竟觉得喉间酸涩，连话都说不出。
谢晓楠笑了一声，眼看着陈燕抱着骨灰盒出了门，才示意她跟上。
天又亮了些。
陈燕抱着骨灰盒，一摇一晃往下走，踉跄的步伐和佝偻的身体都让人看得心慌。
等出了老破小的单元楼，李乐知才发现，陈燕头上的白发竟比自己昨晚寥寥一瞥望去还要多，满目的沧桑像是吃遍了这天底下所有的苦。
谢晓楠说，她是八七年的。
可这乍一眼看上去，已有耄耋之状。
像是许久没有再出过门了，陈燕望着外面的世界，有些恍惚地伸出手遮挡了这有些突如其来的光线，然后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街角的垃圾桶。
李乐知下意识去看谢晓楠，后者只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半是嘲讽半是笑的样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灰被这样随意扔在了路边。
扔完奶粉罐后陈燕就走了。
捡废品维生的老人蹬着三轮来到了这里，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奶粉罐，慢悠悠把车停好后朝罐子走了过去。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李乐知立马紧张了起来，“我去叫时雨过来帮你安置好！”
“不用了。”谢晓楠把她叫住，然后平静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幕。
老人打开奶粉罐，发现里面装着东西，瞥了好几眼就直接把罐子倒了过来，里面的东西一倒而空。
看到东西都被倒出来的瞬间，李乐知霎时从头麻到了尾，“……怎么……能够这样子……”
谢晓楠望着地上微微被风吹过的尘土，轻声问她，“你说这样会影响我安息吗？”
李乐知急得要命，“安不安息你自己不知道啊！”
她轻笑一声。
太阳快要出来了，老小区也渐渐开始苏醒。
没等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谢晓楠看向天边，“我要走了。”
“现在吗？”
“嗯。”
李乐知看着地上的尘土，又看向了她，“为什么不……”
“死都死了，纠结这一堆骨灰有什么用，我生来就是垃圾，死后也算是重回故里了。”
谢晓楠扭头看她，“忘了问你，你叫什么？”
“李乐知。”
“李乐知？这名字一听就比我的好听多了。”
李乐知否认，“哪有……”
谢晓楠嗤笑，“说你有就有！夸你名字好听你还给我整谦虚这一套，李乐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这人……
李乐知当即破大防，“陈晓楠你是不是有病，都快走了还非得要跟我骂这一下是吗，我就不该跟你瞎比比，就该直接把你送走！”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谢晓楠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是我不识好歹了！谢了！”
“什么？”
“我说谢了！”
“风太大——我听不清！”
“李乐知你找打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李乐知眉眼一弯，笑得合不拢嘴，“谁让你一点都没有道谢的样子！”
“别给脸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呢！”
太阳渐渐升起，谢晓楠也没有力气再去和她争吵了。
李乐知意识到了什么，收了笑意，问她，“你生辰八字多少，我回头一定给你烧东西。”
“不用，”谢晓楠还抱着她在车祸中断掉的两条腿，望着太阳光一点一点照在自己身上，“我不知道，户口本上都是瞎写的，我也没过过生日，生前没有的东西，死后我也不稀罕了。”
“陈晓楠！”
太阳光越来越刺眼，李乐知伸手想要去抓她，却只看得见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生日快乐！”
如果没有过过生日，那就当今天是你的生日好了。
至少还有我跟你说生日快乐啊。
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来得及说完，她伴随着日出，消失在了天地的尽头。
李乐知怔怔收回了自己抬起的手，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溢了出来。
“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