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国刚理了发，两侧鬓角的白发推得很干净，白发一少，显得年轻了很多。再加上难得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衣，看起来十分精神。
他坐在台上一排椅子的最中间，旁边依次坐着赵会计等人。
时间一到，李保国拿着大喇叭吆喝起来。
“社员们，我们现在正式开会，今天的会很重要，没来的赶紧过来。好了，我就不绕弯子了，咱们上次说的重新分队的事，大家都考虑了吗？考虑好的举手示意一下。”
晒场上的人们第一反应不是举手，而是看向彼此。
“考虑好了，当天晚上俺就考虑好了。”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男人带头举手喊道。
其他人看到有人带头，纷纷把手举了起来。
李保国眯着眼睛朝台下瞧。
见还有五分之一的人没有举手，气得用烟袋杆子把桌子敲得砰砰直响。
“那些没有举手的是死人吗？”
“那个谁，对就是你，你说说你为什么不举手？”李保国指着正对自己的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问道。
络腮胡壮汉朝左右看看，见大家都举着手，意识到李保国说的是自己，支吾半天才张口说道。
“你们说的那个事，俺心里没底，俺们家劳力多，都能干，靠挣工分就能吃饱饭，俺就怕要是真像你们说的那样重新分了生产队，俺们家反而吃不饱了。”
“胡说！”李保国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喝了一声。
络腮胡壮汉挺直腰背，接着道：“没举手的都是跟俺有一样顾虑的，你吹胡子瞪眼，拍桌子也没用。”
“对，我们也是担心越改越坏，最后别说吃肉，就怕连红薯棒糁粥都吃不上了。”
“俺也不支持，俺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你们要搞得那一套，俺去别的大队问了一圈，大家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落实了。到时候上面一个不愿意，直接把你养的那些东西充了公，柳沟大队的社员，今年过年就得全体喝西北风去。”
说话的是上一任的老支书。
“有道理，还是老支书想的周全。”
“谁知道上面一阵风吹过来，会不会……不行，俺不能被他们三言两句就给忽悠了。”
举着手的社员有一半，把手放了下来。
“他娘的，你们这些种，挣钱还得让人用鞭子抽着腚赶着走。”
李保国腾得站起来，一脚将椅子踹倒在地，生气得走到台边，伸着脑袋看着台下众人。
“我倒要看看是哪些孬种，专门拖大家的后腿。”
“啧啧啧……我瞅着反对的基本上都是些老爷们，你们这些个熊人，看不见自己老婆孩子身上，那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吗？现在吃饱穿暖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了，都不知道伸手抓吗？”
“咋地，你还能过得比现在更穷啊？”
看着李保国越说越生气，谷苗担心他的身体，跨上台子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支书，您别着急，我跟大家伙儿说说。”
接过喇叭，谷苗并没有直奔主题。
她示意大家把手放下，先询问了张家六兄弟砖窑的情况。
张老大、张老二、张老六抢着发言，说他们烧的砖质量如何如何好，现在已经供不应求，半个月后的砖都已经订出去了，现在除了能挣全工分，每天还有钱可以拿。
张老四不甘落后，指着自己媳妇儿的粉红色的确良衬衣，结结巴巴道：“瞧……瞧俺……俺媳妇儿的新新新衣裳……多，多多好看。”
张老三、张老五没有说话，只是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骄傲的仰起头，像两只在雌性面前展示的雄孔雀。
林振江和林野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又看向对方的手腕，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瞬间明白了早上谷苗为何要向自己借手表。
原来是充场子用的。
张家六子展示完，人群中已经开始了热烈的讨论，谷苗依然没有说正题，只是询问长耳兔养殖小队的工作进展。
张翠挎着一个竹筐，筐里装满了草。
“这些兔子实在是太能吃了，蹭蹭的长个儿，一天一个样，用不了多久，就能剪第一茬毛去供销社换钱了，我现在看着这些兔子，比看着自己的儿子还亲。”
其他几个养兔子的人纷纷表示赞同。
“第一生产队队长。”
谷苗看着台子上一个国字大脸的中年男人问道：“夏季炎热，你们用了化肥的蔬菜收成怎么样？”
男人翻开面前的黑色笔记本，递了过去。
“你看，这是我们队员做的表，用了化肥的蔬菜，产量比没用化肥的高出三倍，两个月前就已经把欠储运站化肥的钱抵清了。”
“那队员们挣到钱了吗？”谷苗提高音量道。
“那还用说，我们每天早上都是白面鸡蛋疙瘩汤。”
“晚上猪头肉，再配上二两高粱酒！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谷苗站在台子中间，静静地看着大家讨论。
十分钟后，讨论声渐渐变小，她才拿起大喇叭，冲着台下喊道：“相信大家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了，心里应该也有了答案。”
“这样，咱们不举手了，一会大家男女各一排，站成两队，一个个来台上登记自己的意向。”
“咱们这次的重新分组，势在必行，请大家放心，这都是得到了公社的批准的，相关手续正在按流程办理。大家如果担心，可以来大队检查，咱们所有的手续，包括以后的账目都是公开透明的。”
“大家最关心的前期投入问题，全部都由大队出。所有固定资产和劳动所得，还是归集体所有。”
“但是，有一点跟以前不同，咱们以前都是年底分粮食，现在咱们按照收益时间的长短，各个小队自行决定按天，按周，还是按月发放福利。”
“好了，大家排队挨个上来登记吧，有问题的可以找我咨询。”
谷苗关了喇叭，来到李保国和几个大队干事身边。
“一会儿若有人犹豫，直接根据他们自身的条件，给出两个选择，让他们二选一，咱们争取一上午把这个工作完成。若有人不配合，让他直接去找我，我来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