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野又被苗苗欺……”
林英莲抬起头，视线撞上林振江的脸，笑容凝固，继而变得生涩。
她喉咙发紧，还没有说完的话，没了下文。
八月正午的阳光，过分刺眼。
林英莲抬手遮挡阳光，笑容不减，她将目光转向谷苗，“苗苗，带了客人呀，快进屋吧。”
此行之前，林振江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面前这张熟悉，却又刻上岁月痕迹的脸时，还是破防了。
他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怎么也抬不起腿。
林英莲单薄的背影，和他记忆里少女的身影重合，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盛夏。
自己伤好回队，她来相送。
年轻的林振江穿着一身军装，坐在列车上，探出半边身子，依依不舍地跟追车的少女告别。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英莲等我。”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
她从一个满头秀发的少女，变成了鬓角斑白的老妇。
自己竟然让她等了三十多年！
想到这里，林振江忽的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谷苗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儿，她蹲下身来，默默的陪着林爷爷。
打她有记忆开始，林爷爷就住在自己家的对面，除了每天跟自己爷爷拌嘴，让她印象最深的是，他每天跑完步，第一件事就是摆弄院子里的花草。
她依稀记得，爷爷好像打趣他说，“你是想把这些花儿养成精，好从里面跑出个美人儿来吗？”
看着满院的花，谷苗似乎理解了，爷爷那句打趣的话。
林奶奶已经返回了房间，她面色如常的坐在太师椅上，当林振江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她的心确实乱了节拍。
关于他的记忆，早就被封存在时光的长河里。
等他？
她确实等过。
在那个保守封闭的年代，未婚先孕，自己一个人将孩子抚养长大。
即使这样，上门提亲的人也从未停过，不管条件多好，她都一口回绝，包括为她蹉跎半生的白洪升。
只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承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两次被批、斗，她都挺了过来，就是为了等到，承诺得以兑现的那一天。
三十多年了。
儿子死了。
儿媳妇儿疯了。
这个承诺已经毫无意义。
一切，都过去了。
林振江缓了缓情绪，被林野搀扶着进了屋。
他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除了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再无其他。地面和墙壁都是土黄色的，让本就采光不好的房子，更显昏暗。
唯独桌子上，白瓷瓶里的一束花，为房间增添了一抹亮色。
“您请坐。”
白若雪将茶杯放到林振江面前的桌子上，不再有多余的话，懂事的离开了堂屋。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
林振江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在对上林英莲波澜不惊的眼神时，再次从眼眶中奔流而出。
谷苗想要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
她看向身旁的林野。
只见他面色平静，但不断上下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此时内心的激动。
“我爷爷还在河边遛弯儿，我怕他不认识回家的路，我先去把他送回家。”谷苗冲着林野眨眼睛。
林野心领神会，“我陪你一起去。”
“奶奶，我们先出去一下。”
两人走出院门，深深呼出一口气，逃离了那个低压环境，心情也没有变得开朗。
看着谷苗蹲在路边，拨弄石子，林野问道，“不去找爷爷了？”
“爷爷在李支书家呢，他要是想回去了，肯定有人送他，我就是找个借口离开一会儿，给爷爷奶奶创造独处的空间。”
谷苗将几块石头，按大小摞成一座小山，在放最上面一块时，石头小山“哗啦”一声，倒塌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爷爷跟林爷爷，哦，不对，现在得说你爷爷了。”
谷苗吐了下舌头，继续说道，“两个老头每次见面都得拌嘴，在我小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敌人’，拌嘴是因为关系不好，直到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拌嘴其实是，他们的一种相处方式。”
“我觉得，如果他们俩人能够再续前缘，其实也是件挺不错的事。”
“你觉得呢？”
面对谷苗的提问，林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摇摇头，诚实的道，“我不知道奶奶还愿不愿意跟他再续前缘。”
“这些年，我奶奶，她实在是过得太不容易了。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她。”
谷苗用石头摞成的小山，再次坍塌，她锲而不舍的重头摞起，直到最后一颗石头，被稳稳的放在最上面。
“我倒是挺希望他们能和好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你爷爷有过一个媳妇儿，后来因病去世了，到现在离开了也有十几年了吧，以林爷爷的条件，如果他有心再娶，说句玩笑话，娶个我这个年龄的，也不是难事。”
“你的意思是，我爷爷不娶，是因为我奶奶？”
谷苗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石头小山”，“有可能，但我也不确定，我只知道，是个人就会犯错误，犯了错误不可怕，真心改正和弥补，这才是最重要的。”
“何况，他们两人现在都是单身。”
林野走到谷苗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拥入自己的怀抱，“如果是你，你能原谅吗？”
“如果是我，就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了。”
“嗯？展开说说。”
谷苗一个转身，逃离他的怀抱，“要是我，早就嫁人啦！一天都不会等你。”
“你是认真的？”
林野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抹坏笑，“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谷苗被拦腰抱起，低沉沙哑的声音灌入耳道，“我先下手为强，把你娶回家。”
……
林英莲和林振江，坐在八仙桌的左右两边，沉默无言。
白若雪识趣的躲在里屋，密切的关注着屋外二人的一举一动。
最终，还是林振江率先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