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星说一不二,不仅把黄升的事瞒了过去,还让他伤好了也继续守着医馆。
她跟卫决说的理由是青鱼街鱼龙混杂,经常有人闹事吵架,没个人在医馆里当守卫,她不放心。
这个理由实在破绽百出。
整个容州,哪里是鱼龙混杂,哪里是富贵之地,卫决分得比谁都清。
但看在陆西星又亲又抱的份上,他便轻松点了头。
黄升对陆西星略有感激,但是不多,也不好开口道谢,只能按她先前说的,对刘凡态度和蔼一些。
可惜这人和蔼起来,比板着脸还要可怕,阿良整日避着他走。
这会儿已经到了关门时间,阿良倚在门口叹气。
刘凡已经两日没来了。
这少年上一次走前,还乐呵呵说要带他去摸鱼,第二天就忽然没再上门,准备的药熬了又熬,现在都不能用了。
陆西星在他身后默默看了许久,问道:“要不咱们去看看?”
阿良道:“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具体住在何处。”
因为靠近菜市,后街住满了以卖些小东西为营生的人家,阿良的母亲便是卖青菜的,她家在城外有一片小菜园,每日不到丑时就要出门摘菜,等挑着担子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陆西星见他为难又期待,笑眯眯道:“那我们就找过去。”
此时,一旁默默听着的黄升突然开口:“我知道。”
几人坐总督府的马车到了后街,因为道路太窄,干脆下来步行。
刘凡住在一间鸡舍旁边,四周臭气熏天,黄升守在门外,其他几个捂着鼻子推开门,看清里头的场景都呆住了。
先前在夜色下看不分明,这房子的四墙竟然是木板盖成的。房中没什么家具,唯有一张短床,上面没有铺盖,没有枕头,只有枯黄的稻草,叠出可供人躺着的位置。
床头尚未被木板盖住的地方,放着一只缺角的小碗,里头的水已经干了,只剩下薄薄一层药渣贴在碗底。
阿良最先反应过来,小跑着扑过去叫他,躺在床上的少年听见声音,这才昏昏沉沉睁开眼皮。
他的喉咙已然嘶哑,一说话就带出咳嗽:“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陆西星默默走过去握住他细细的手腕,片刻后,又小心撑开他的眼皮与嘴唇。
等芙蓉端水过来,她才收回手,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疟疾。”
这种病多半是因虫类叮咬而起,且很容易被传染,陆西星想起刘凡先前来取药时说的症状,倒是一一对上了。
她沉声让阿良去医馆取药,却被少年抓住了衣角:“还有...还有人。”
他边说边要爬起来,大概是身体无力,手总是使不上劲,还是陆西星伸手将他扶起来,才佝偻着坐在稻草上:“我带你们去。”
少年虽弱,但毅力不比寻常,硬是挣扎着下了床。陆西星想让黄升来帮忙,却没看见他的身影,兴许是向卫决报告去了。
陆西星没有办法,只好分出芙蓉回医馆,让阿良和自己一人扶着一边,顺着少年说的方向慢慢走着。
等到了目的地,两人又齐齐沉默了。
这里比少年的房子大了不少,但情况更差:地上凌乱摆着数十张草席,草席上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陆西星刚走进去,耳朵就被不断的咳嗽声填满。
陆西星一一验过去,都是疟疾。
好在她叮嘱了芙蓉,让对方多带些药材过来,想来是够的。
在房中找找看看,终于寻到一只歪倒的瓦罐,她冲洗干净,又和阿良合力架起一个简陋的火堆,这才拉着刘凡坐下。
陆西星问:“你先前问的药,都是给他们的?”
刘凡摇了摇头:“是陈太傅府上要的。”说罢,他指着草席上的破碗:“我用药渣泡了水,但是好像没多大用处。”
陆西星跟着看了过去,又问:“陈太傅府上有人生了疟疾?”
刘凡垂下脑袋,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许久才慢慢张口:“好像是一位小姐。但陈太傅不想让外人知道,只让我们这些下人去买药。”
他抬起手,指向屋子里咳嗽的一个女人:“这个是照顾那位小姐的,染病好几天了,不敢回去传给家里的孩子,就住过来了。”说罢他往右一偏:“这个是太傅府上的马夫,那日染病的小姐说要出去,只在马车上坐了会儿就吐了,没能去成,但他还是染上病了。”
他一一把屋子里的人染病的原因介绍过去,最后指着自己:“我们染病之后,都被赶了出来,先前说好了月俸也不给了。之前有个郎中过来瞧,说这是南疆的怪病,让我们不要出去走动,免得传给别人。”
陆西星安静听着,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直到芙蓉气喘吁吁带着药过来,她才起身煮药。
芙蓉见她脸色难看,想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被阿良拉到一旁,轻声将刚才听见的对话说了。
听完整段,芙蓉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她在风月之所,见惯了那些官家虚伪的做派,但陈太傅...陈太傅在他们嘴里,向来是刚正不阿、为人称赞的。
芙蓉默默想着,却见陆西星忽地站起身来,低声冲阿良道:“等他们喝完药,你送芙蓉回医馆。”
说罢,她就冲出门去,任谁也抓不住了。
陆西星看见这么多人横七竖八地塞在一起,本来就心中难熬,听了刘凡的话,更是气得当场想砍了那老东西泄恨。
人前装得端正,人后只当人命如草芥,更何况,这些人的病都是因他陈家而起!
她心中怒极,脚下步子越走越快,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陈太傅府前。
待她恶狠狠敲了门,却见一小厮钻出来,疑惑问:“你是谁?”
陆西星道:“清山医馆陆西星。”
不知为何,等她自报完家门,那小厮脸上立刻笑开了,谄媚道:“原来是陆神医!快请进!”
陆西星本是来问罪的,却被人请了进去,想着好歹是进了太傅府,便任他带着一路往前。
那小厮没看出她脸上不悦,还在细细碎碎念叨:“小姐的病一直不好,我们太傅急得不行呢!他一直想去请您,还去总督府求了总督大人...”
他后面说了什么,陆西星没听太清,脑中反复回荡着那句“总督大人”。
难不成,卫决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可他从来没对自己说过。
心中又是疑惑,又是生气,思绪混成一团无从下手,直到那小厮停下脚步,介绍道:“小姐和太傅就在房中。”
陆西星点了点头,随即推门而入。
陈太傅本焦灼地在房中走来走去,忽然见到这不请自来的人,当即惊讶问:“你怎么...”
但陆西星没有回他,甚至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停在左侧床边。
那人端着一只精致的玉碗,骨节分明的手执着纯金短勺,正俯身为床上的人喂药。
听到推门的动静,他偏过头来,露出被纱帐遮去大半的白皙面容。
是卫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