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嘴唇有些发抖，但是她没有停，慢慢阐述——
“灯光在一瞬间熄灭。”
“音乐声突然寂静。”
“话筒没有声音。”
“屏幕……屏幕突然漆黑一片。”
“我起初以为只是简单的设备故障，可是我突然听见观众里爆发一声尖叫。”
“我……”季泠慢慢环住身体，“我看到原本黑掉的屏幕突然亮起，声音设备也恢复了正常，灯光变得很杂很乱……”
她逐渐有些语无伦次，语气哽咽，几乎无法连成完整的语句。
“屏幕里有两个人……或许有三个，也可能更多……”
季泠哭出声。
“没有穿衣服……”
“很多很多血……”
她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流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竟开始干呕。
“好了。”
就在季泠感觉自己就要被那些恶心的画面吞噬的时候，突然被揽入了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里。
牧月昭的掌心就放在她的头上。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好了，季泠，已经没事了。”
他知道她描述的那些是什么，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问她这个问题，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时候的季泠有多大。
那样纯净无瑕的女孩，在他面前哭成一滩水。
像是一座洁白雕塑顷刻崩塌，脆弱得让人心疼。
她到底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以至于直到现在仍然耿耿于怀？
季泠没有告诉他。
那个尖叫的观众，就是画面里的其中一个主人公，也是她的好朋友。
那时她才初二。
发生那件事情以后，学校给在场所有同学安排了心理辅导，爸爸妈妈也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她以为她已经渐渐遗忘了。
可是她没办法释怀，直到现在，她都有意识地去回避这些回忆。
她渴望穿上好看的裙子，站在舞台上做一个谈笑自如的主持人。
但是在潜意识里，她又害怕那天的事情再度发生。
乔容描述的那个场景，让她的脑海里很自然地与那些残忍血腥的场景划了等号。
所以她才会突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崩溃。
季泠在牧月昭怀里哭了很久。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会带着这些伤痛的回忆独自回去，然后度过一个又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直到时间将它抹平。
而此刻他的怀里是那样安全、令人安心。
鼻尖充斥着幽淡清甜的樱花香。
季泠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牧月昭蹲下身，仰头看季泠泪痕未干的脸，是哄小孩的语气，“肿了。”
季泠捂住眼睛，她不常哭，一哭眼睛就会肿得老大。
“怎么办，明天早上要变成小金鱼了。”牧月昭两手做出圆圈的手势，放在眼睛前。
季泠被他逗笑。
然后就看到牧月昭洁白的T恤上湿了一大片。
全是她的眼泪。
“好点了吗？”牧月昭问。
季泠点点头，开始有点在意自己的金鱼眼，不经意伸手揉了揉。
“等会给你买点冰，回去冷敷一下。”牧月昭拨开她揉眼睛的手，“别揉。”
季泠听话地放下手。
牧月昭站起身，低头看她两秒，突然说：“……对不起。”
他不应该揭她的伤疤。
季泠摇摇头，“你才没有对不起。”
牧月昭是好意，他并不知道自己反应这么大的原因，还搂着自己哭了这么久。他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室外的喧哗声逐渐消散。
已经很晚了。
牧月昭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夜空晴朗，万里无云。
月辉轻柔，无声地镀在万物边缘，在路面投下香樟树的斑驳树影。
季泠站在牧月昭身边，此刻没有旁人，她贪心地想要离他再近一点，能嗅到那熟悉的樱花香最好。
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偶尔重叠在一起，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学长，你在哪个宿舍啊？”季泠问。
“梅园。”牧月昭说，“梅园1幢203。”
季泠一愣，好详细。
杏园在南门，而梅园在北门，如果牧月昭送她回宿舍，回去要走很长一段路。
季泠抓了抓裙角，犹豫道：“学长，要不你就送我到这，我已经知道路怎么走了。”
“我送你到围合门口。”牧月昭嗓音极淡，但又让人无法拒绝。
“……好的。”
夜晚有风，牧月昭看她穿得单薄，问：“冷吗？”
季泠摇摇头：“还好。”
牧月昭没说什么，渐渐和她调换了位置，走到风吹来的方向。
也不知道能不能挡到风。
牧月昭想。
他缺少和女生相处的经验，就算有几个要好的女生，也都跟哥们儿一样处。
对怎样照顾季泠这样娇小脆弱的女孩子毫无头绪。
这让他产生一点挫败感。
路边突然窜过一只野猫，季泠吓了一跳，“啊！”
“怎么了？”牧月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只猫。”
一只小狸花，看上去还没三个月大，季泠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只大黑耗子。
小猫从草丛中探出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两个“无家可归”的两脚兽。
季泠走过去，小猫很亲人，“喵”了一声，主动走出来蹭了蹭季泠的腿，在她脚间来回穿梭。
季泠学它“喵”，蹲下身，抚摸小猫的脑袋。
“喵~”小猫礼貌回应。
“喵~”季泠捏着嗓子学了三分像。
一人一猫不亦乐乎地喵喵叫好几个来回。
小猫舒服地躺在地上，打起呼噜。
牧月昭垂眼看她。
刚刚还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却顶着通红的眼睛鼻子对猫笑。
傻里傻气的。
“它好可爱啊，可惜我……”季泠仰头看他，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突然顿住。
牧月昭仍直视着她，挑了挑眉，“嗯？”
“……我没有东西给它吃。”季泠红着脸说完。
救命，她突然想到自己这个时候一定很丑。
牧月昭刚刚的眼神，是不是像在看一个丑娃娃？
“我去买。”牧月昭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案，然后朝最近的商店走去。
没走几步，他又停在原地，转身嘱咐道：“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
“知道啦知道啦！”连季泠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竟然带着娇嗔。
牧月昭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快，大概五分钟就到了，在货架上拿了一根火腿肠，和一袋不辣的小鱼干。
结账的时候，牧月昭问收银员：“还有冰袋吗？”
现在天气炎热，又正是军训期间，盛川大学的商店里一般会备有冰袋。
“有的。”
“要一袋。”
结完账，牧月昭往回走，隔着十几米远就听见季泠的笑声。
季泠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当做逗猫棒和小猫玩。
小猫精力旺盛，跟着狗尾巴草来回窜，偶尔不小心滑倒打个滚。
玩累了，它又不再追着狗尾巴草，反倒是一脸认真地盯着季泠的手，做出伏地的姿势，然后猛地向前一跳佯装攻击。
“哈哈哈哈哈哈！好可爱啊宝贝！”季泠被逗得直笑。
牧月昭在她身后站了一会，被这气氛感染，也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
——也不知道是谁在逗谁。
他拆开火腿肠的袋子，小猫很精，知道有人要喂它吃东西，就摇摇晃晃地跑到牧月昭跟前。
季泠看到他回来，收起狂放的笑容，瞬间变成淑女的样子。
牧月昭掰开一小段火腿肠扔在地上，然后把剩下的递给她。
季泠接过火腿肠，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乔容说了，不用在意我。”
牧月昭突然说。
季泠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牧月昭伸出食指拨弄小猫的耳朵，正在享用美食的小猫不耐烦地扒拉他的手，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我是说，”牧月昭抬眼看她，慢条斯理道，“面对我，你不用拘谨、不用小心翼翼，就跟面对着它一样，可以尽情开怀大笑。”
“——把我看成和它一样的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