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洛阳反而开始倒春寒,冷的厉害。
孙成气呼呼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到炭火炉旁,一边搓手,一半抱怨道:“一个老狐狸抱病不出门,整个洛阳都跟着着了瘟,竟没有一个能干事的。不是敷衍搪塞,就是互相推诿,一月有余,竟没有干成一件像样的事。这京城果真就是他们李家的铁板一块不成”。
孙符坐在案前写公文,听到儿子抱怨,也是满心烦闷。太尉李景以退为进把自己推了出来,革弊出新,却暗中种种阻难,六部九卿都是铁板一块,竟没一处可下嘴。
陆柏川走进大堂,看到孙成憋屈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公子不必耿耿于怀,此次进京本就是火中取栗,如果事事皆顺,反而要小心戒备了”。
孙成见是陆先生,只得施了个礼,答道:
“还不如给我几千人马,让我去草原与匈奴拼杀一番来得痛快,何苦在这里受这些鸟气”。
孙符也站了起来,与陆先生道:
“我也正要与先生商议,李景父子推病不出,其京中众多党羽阳奉阴违,百般阻挠,天子委以的革新之政几乎寸步难行”。
陆先生摆摆手,道:“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事不济总归是人不行,我们带到京中之人多是行伍出身,与兵事利而与政事钝,眼下要破难题,需尽快找到一批既能理政,又肯为朝廷与李家朋党相抗争之人”。
孙符听罢,疑虑不语。
孙成则直接抱怨道:“先生说得轻巧,放眼这洛阳城,怕是一两个这样的人也找不出来,哪里还能找到一批”?
“我知道哪里能够找到”!突然后堂传来这样一句。
大家循声看去,只见夫人赵萱走了出来。赵萱走到陆先生面前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陆先生是在打稷下太学生的主意吧”。
陆先生哈哈一笑:“夫人高见。稷下太学生多为皇室宗亲、元勋贵胄家的无爵子弟,就是那些庶出的,无法继承家族世袭爵位、官职的人。他们多有从政的眼界和才能,又多被周边之人轻视怠慢,心中常有不平,只待一个好机会去证明自己。如果军侯能够用好这批人,其效力可超十万虎贲羽林”。
孙符听罢,大喜,但转头一想,又恭敬请教道:
“不知如何得来这十万虎贲之力,还请先生和夫人明教”。
陆伯川赶紧扶起孙符,连忙道:“如何请来这些太学生相助,只能看夫人之功了。这些太学生暂无施展抱负的机会,只得专营典籍学问,目前皆受教于太宰赵无望老夫子门下,只要赵老夫子点头,此事可成”。
赵萱接着道:“赵老夫子还是皇室宗亲之首,当年做过当今天子和我的开蒙师傅。天子不善学,夫子自责便不肯受太师之位,后专心学术,开坛稷下,专教京中太学生“。
孙符便道:“既如此,夫人可有把握说服赵老夫子,令太学生助我“。
赵萱莞尔一笑:“自入京师,我便料想会有今日之需,多次拜会老夫子,晓情动理终于获得夫子支持。经过考察筛选,择贤选拔出三百人来,此刻这些人就在后院中等待丞相调遣“。
孙符大喜过望。陆伯川亦是暗暗钦佩。
得了这批既有一定背景势力,又尚有抱负志气的年轻太学生相助,孙符的革新除弊之举旋即顺利了许多。不到三个月,在孙符、陆伯川等人的调度提拔下,六部九卿中竟有三分之一的实权让这些太学生握在了手中。
太尉府中,眼看多年经营的朝中势力大有土崩瓦解之势,李琦早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终日上蹿下跳,骂鸡逐犬。李景确依然稳如泰山,继续告病修养,只到这日黑羽卫头领来报之后,李景这才叫来李琦,道:
“明日不必为我告假,你随老夫一起入朝面见天子,老夫要办件大事“。
李琦怕又被父亲晃点,试探问道:“您是真的病好了吗“?
李景也不生气,诡笑一声道:
“好了,痊愈,告诉厨房,安排一桌好菜,今晚老夫要好好痛饮一番“!
......
在孙符一行人离开雍凉金昌城的当天下午,几架官家马车也进了金昌城。
这几辆车本来三日前就到了金昌城下,却迟迟不肯进城,专等这日孙符等人走远,才进城来。
车到城中军侯府前,首先下来一个身着官服之人,年纪虽只有三十五、六岁,却满头白发。此人正是太尉李景手下第一谋生——白羽书生张仿。
张仿看看四周,确定没什么问题,便命令左右之人将其他车上的人押解下来。先有一老一少两个男子披枷带锁下来,后面则是一群男女老少,像是犯人家眷陆续下来。张仿亲自到军侯府前递了文帖,然后恭敬站在外面等候通传。
孙平见过文贴,只得将人迎了进来。
张仿见到孙平果然少年英雄,一番恭维后,说出此次来意。
“御史王伦父子,不辨忠奸,狂悖弹劾孙军候,目前已付有司定罪,全家流放雍凉军营,但凭孙军候处置”。
孙平知道张仿乃太尉李景心腹,不敢轻率,道:
“我父候已经进京,不如烦劳张大人将此一干人等重新带回洛阳京师,再凭父候处置”。
张仿道:“少侯爷何必谦让,如今令尊已经贵为丞相,少侯爷代理雍凉一切军务,这点小事理当做主处置。况且刑部及御史台既然已经判罚全家流放雍凉军中为奴,岂有再押回去的道理”。
“既然是如此小事,如何会有劳白羽书生——张仿大人亲自出马,看来李太尉并不把此事当成小事”。突然孙逊摇着轮椅从侧门出来。
张仿一怔,转头道:“想必这是孙逊公子,实不相瞒,王伦父子毕竟是我御史台的人,此次小人亲自押送至雍凉,是要代李大人向孙侯爷表达歉意,李大人治台不严,以致言官诋毁孙军候,还望海涵”。
“既然道歉,那该是李大人亲自来,方显诚意”。孙逊不留余地。
张仿转向孙平:“李大人也曾交代,如果军侯认为下官不足以代李大人表达歉意,我当即刻回京转告,李大人必当亲自前来雍凉请罪”。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我们早晚遥候李大人光临雍凉”。孙逊寸步不让。
孙平只得道:“三弟休得无礼。何需道歉,御史言官本有奏言之职,我雍凉这些年因实力有限,确也未能保全所有西境百姓,张大人可先带王御史一家回京,我等愿上奏朝廷,请求免除其罪”。
王伦父子听到孙平要替他们上书开罪,赶紧跪地拜谢。
张仿道:“孙少军候果然有大将风度,但王伦一家目前已经定罪,没有朝廷明诏,下官不敢私自带其回京。还请少军侯先将其安置”。
孙平看着这老老少少一大家子,皆已不堪旅途劳苦,多有病色。便道:
“王家父子可到军需处协理军械粮草,张大人也请往驿馆歇息”。
张仿走到跪在地上的王伦父子面前,低身道:
“从此,你们父子就在孙军候帐下效力,今后是生是死,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还望好自为之”。说罢,便往驿馆去了。
孙逊见张仿走远,便将孙平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一家人正巧今日送到雍凉,绝非善意,兄长千万小心,这个张仿来者不善”。
孙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且帮我安置了这些人,看他们有何算计”。
孙逊带人将王伦父子及家眷送至一处闲置宅子。这本是一处雍凉参将府邸,推恩令后,部分军士解甲归乡,便多了许多空置府宅。
几日之后,张仿告辞返京,倒也没有什么事端发生。
孙逊谨慎,常常暗中观察王伦父子,却发现父子二人并无太大城府,看来也不过是被人当作棋子,如今又被弃之,待主受过罢了。这一日,孙逊又到王宅周边查看,不想突然听到里面有女子抚琴而唱:
何幸官家女,浮萍敢自恨。
一旦风波起,家国不由身。
朝雨别洛阳,暮雪入雍凉。
雍凉何所恤,他乡暂寄身
百姓轻贱骨,王侯杯中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