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诬陷案暴露出了圭谷汉番关系的隐藏裂痕,而郑克殷迅速地亡羊补牢,甚至要进一步巩固两族的友好关系,这样一来无论是哪方势力想要再度挑拨,难度就必会大增。
至少,想让大多数明人都认为“番人都是杀人犯”、“番人都是强奸犯”一定会越来越难。
接下来的几日,澳龙雅言论议大会继续举行,一部分关于如何使澳龙语深入明人人心的议题也在其中展开。其中一个方案,来自于漖寮部的谭多智——
“其实我发现,合儒那头的明人多多少少都会在他们讲的汉语里加入一些我们讲的词句,无论是在官话还是在闽南话。
“有一些,是来自于岚袂方言,有一些则是来自于我们漖寮方言。”
谭多智能够列席于此,乃是酋长谭家浪的举荐。作为漖寮部最熟的熟番,大绵社民的汉化程度可是要比外八社和南方各部高出许多,因此谭多智便也因此熟习汉、番诸语。
根据谭多智的举例,渗入到明人之中的澳龙语有:
“阿爸”(爸爸)、“阿娜”(妈妈)、“阿曹”或“邀士”(朋友)、“陌崽”(小伙子)、“姊家”(姑娘)、“打家”(兄弟)、“大囡”(姐姐);
“好嗄”或“好势”(好的)、“阿鬼”(不)、“唆煤”(吸烟)、“切地”(跳舞)、“马车草”或“沙云草”(烟草)、“豆歌”(圣歌)、“挑衅”(摔跤运动)、“麻兑”(乌漆抹黑)、“黍瓮”(煮麋用的篮锅)、“龟珠”(蛋)、“褒打”(缠腰布/内裤)……不一而足。
除了以上这些词,一些本土动植物甚至中原故土也有的动植物,合儒明人也使用了来自澳龙语的说法:
“嘎嘎佬”(乌鸦)、“澳力士”(熊)、“危货”(响尾蛇)、“鹤仙”(鹌鹑)、“辉天草”(柳兰)、“戴榕”(加州冬青)……
这些来自澳龙语的借词的确都极大地补充了扶桑明人汉语的表达能力。尤其是“阿鬼”、“唆煤”、“龟珠”、“噶噶佬”之类的词实在是太过生动形象,以至于明人非常爱说,几乎成了扶桑的主要说法!
不过谭多智大概没有想到,其实“阿爸”、“好势”这样的词,本来就是在闽南语里有的……
郑克殷倒是亲身经历加上想象,知道在合儒住了多年的明人家庭里头,确实会有这样的对话:
“打家,汝食龟珠抑无啊?”(哥哥,你吃不吃蛋啊?)
“阿鬼!我现时只欲唆煤!汝有马车草无?”(不,我现在只想吸烟。你有烟草没有?)
“汝成日爱切地、唆煤、佮人挑衅,安怎佮山猴番仔相款?”(你整天喜欢跳舞、吸烟、跟人摔跤,怎么跟乡巴佬番人一样?)
“欸,汝真哭夭嗬,我是大人,家ㄋㄚ的代志家己知影。”(哎,你好啰嗦啊,我是大人,我的事情自己知道。(不用你管))
[注:人称代词“家ㄋㄚ”发音为kana。]
……
无论如何,谭多智的建议是,就像澳龙语可以被大家一起改造那样,汉语是不是也可以通过改造而更亲近于澳龙语一些?
郑克殷觉得番人的奇思妙想倒是还挺多的,不过谭多智的这项建议,其实并不容易——
以上这些已有的借词,多数都是因进入汉语之后显得非常有趣、好玩,才会得到明人的认可,在自己的语言里使用。
而由殖民司等官方主动去做,效果很难保证能深入人心,而且实际上对于改善明人对澳龙人的观感没有直接的益处。
毕竟这些词进入了汉语之后,那就显得宛如本身就是汉语的一部分那样,在长期的使用之后明人会渐渐意识不到这些词是受到澳龙语的影响而得。
以及经过郑克殷教小霞的亲身实践,让小霞意识到澳龙语之精妙的,其实还是澳龙语严谨的语法结构;而在用词方面发现惊喜,则更需要对具体词源的了解和掌握。仅靠这些音译并完全汉化的借词是做不到的。
最终,这一次的论议大会接近尾声,郑克殷、陈梦球以及被挑选出来的四位担当《龙言经》副总编撰的澳龙人耶律睫丘、文优博、柯亚伟、谭多智,共同做了总结工课,将这些天里记录下来的许多成果逐一誊写。
郑克殷发现他们的确完成了对上千个单词和语缀的标准化工课,而分配的汉字也达到了八百之多!
可以说,经过此次大会,澳龙文化在扶桑辖地的地位必会显著提升,汉番相融的程度也会大幅提高。
按照计划,这次大会的最后一项活动,乃是全体与会人员在郑克殷等殖民司官员的领导下,于郑克臧一年忌日当天,前往准提寺祭祀凭吊。
郑安良也是最后一天穿上孝服,与郑克殷并肩而行。
郑克殷知道又年长一岁的安良已经非常渴望参与到殖民司的工课当中,这天过后,一年居丧期便将结束,他也终于可以随意离开郑府,做大部分想做的事了。
“明日你就自由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步行前往准提寺的路上,郑克殷向郑安良问道。
郑安良十分淡定地回答,“其实我早就想好了。阿叔,我可以到你手下做工吗?”
郑克殷也很清楚他的愿望。
毕竟郑安良无论在圭谷还是合儒,都跟澳龙人的小孩们很玩得来,他也非常关注郑克殷放在教化重点的宗教、语言、文字等方面工课。
这几日的澳龙雅言论议大会,郑安良也一直有所关注,每晚共进晚餐的时候,郑克殷也会给安良讲到不少。而白天郑安良完成在府中的读册学习之后,也会与春蕾、小霞、他的朋友蓝阿鸾等人展开相应的语言探讨。
甚至可以说,郑克殷等人这些日子里有了多少成果,郑安良就掌握了多少。
而且相比于军政、语文、宗教等郑克殷偏重的事务,郑安良在番人的文化的更多细节处有更深入的了解。
他可以轻易地区分多种不同的橡树和橡果,也可以一眼看出来具体皮草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所制成,这往往令郑安良身边的人都惊叹不已。
郑克殷便向侄仔点了点头。
“你是先司长的囝仔,也是人中英才,尽管年纪尚不大,但也到了能立下功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