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猎营的招募选拔工作终于完成。
当晚仍然兴奋的郑克殷马上从吏员处取得成绩汇总表,挑选出了四十人成为官家猎手,其中有三十二位番人和八位明人,可见番人经验之丰富与有效。
在上午的项目中,明人在射箭项目中的平均成绩要比番人更好,搏斗项目亦略占上风,只是潜行上稍差一筹,整体上似乎证明了明人的能力。
但番人愣是靠着下午的实战实现大反超——猎得体形较大猎物者,或猎物数量较多者,绝大部分都是番人!
熟悉地形与本地野兽习性的优势展露无疑,明人即使射箭技术更优,或因吃得更饱实而长得更结实点,也无法在实际的狩猎中力压番人。
当然,番人的意志很可能也是重要的因素,毕竟这些半生不熟的番人男子是那么渴望维持过去的生活。
而神猎营猎手中最为特殊的,自然是那名女猎手豹闪闪,她的成绩在整场选拔中完全是一骑绝尘!
但在以番人为主的神猎营,她就遇到了新的麻烦——
这一日大清早,郑克殷在城南校场上检阅神猎营的新人们,看着他们精神抖擞又满脸期待的表情,深感欣慰。同时他也给他们更详细地讲解和安排工作。
郑克殷要求神猎营分成八队,每队五人,互相配合协作以提升狩猎效率,吏员们已经事先根据各人在不同项目上的优势特地选出可能能力互补的队伍。
然而被安排与豹闪闪同队的三名番人男子马上大喊“个鬼”!
这是澳龙语的“不”。
“司长大人,”其中一名番人眉头紧皱,“我们绝不能与女子一同出猎。否则……我们会做噩梦的!”
另外两人也马上附和。
“会做噩梦”这种话,让别人听了肯定会笑出声来,但深谙澳龙文化的郑克殷很清楚,梦对于澳龙人来说极为重要。
澳龙人并不将梦视为虚幻的世界,而是认为梦是另一种真实,神灵、祖先,也都会通过梦向人传递重要的信息。
巫公用来施展法术的魔符该如何取得——通常会是具体的石头、鹿角之类的事物——更是要通过神灵托梦获知。
澳龙人说和女子同队会做噩梦,这相当于把他们逼入恐怖的地狱!
这个队中,只有一名明人猎手因听不懂澳龙话而懵在原地。
这时豹闪闪主动喊道:“司长!我恳请你允许我一人成队!我一个人,就够完成五人的工课了!”
这话一出,番人猎手们纷纷议论起来。
但她在选拔日中的表现,使他们也没法否认她的话。尤其是猎得狐狸母子,这更是五天甚至五百天都可遇不可求的收获。
当时夕阳下的豹闪闪面对郑克殷时还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发现狐狸的时候,想了想觉得山狮也吃狐狸,便不去找羚羊了……
这种纯天然的女孩子,光是看她的外表和言行举止,确实令人无法想象她竟是扶桑大地的头号猎手。
郑克殷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这样。你们四人一队,能完成五人队伍的相款工课吗?”
他这个问题是用澳龙话和闽南话先后提出的,因而四个人都能听懂,番人用澳龙话回答,发音发成“小会大”,与明人不同。
“以后,你们回答命令称是的时候,统一用‘嗬’(he)!”郑克殷下令道。
[注:这里的e发音为“耶”(ye)中的e,而非“呃”。]
“嗬!”众人零零散散地回答道。
语言差异导致军令难通,郑克殷也是早已料到了的,所幸澳龙话其中一个表达“是的”的单词,与闽南话的“系”同音,皆是he。
郑克殷既然有意利用番人来扩大自身力量,未来也势必要将番人招募入伍,那么军令问题就必然需要特意提前解决。
这个“嗬”,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分队已经完成,郑克殷便继续给众人讲解每一队中的每个人应如何分工,其中有包括侦察的、射击的、布置陷阱的、做好搏斗准备的以及可以当场处理毛皮的,当然现在还不是每个人都擅长这些工作,未来便自然需要通过练习和实践来不断提升。
郑克殷也考虑到分队里的每个人性子不一,未必相处得来,因而他会每一旬之中安排固定的日子给一队人员休息,让他们可以一起娱乐,互相熟悉。
包括今天也不会有狩猎任务,他们可以到合儒城里郑家开的酒馆中喝点葡萄酒,聊聊天,足够熟悉了,工作起来才能有足够默契。
由于汉番两族之间还存在语言问题,因而殖民司会有专门的授言吏每天夜晚教番人猎手讲官话,争取早日做到能与明人沟通。
考虑到番人男子不愿与豹闪闪一起,郑克殷在散会之后专门找到这名首席猎手,告诉她,她的语言老师正是自己。
“欸?”豹闪闪眨了眨眼睛,传递出欢快的情绪,“司长这样不会太忙了吗?”
郑克殷笑道,“这是冠军的待遇。”
豹闪闪歪了歪头,“那太好了。我想那帮男人,也不会愿意我跟他们一起。”
实际上,郑克殷也希望能有番人与自己一同得出汉番统一军令体系,能有专门的番人弟子做密切的探讨,那便是最好的。
这套统一军令,最好是能在澳龙话、官话或闽南话中都有相近的发音与含义,但像“嗬”那般完美的很难再有。
回到殖民司邸坐下之后,郑克殷先记下其中的一些想法。
这些单词,主要以澳龙话的发音为基底,尽量找到汉语中能接受的音译。
比如,“跂”(ke)表示注意,“逸蹄”(ittie/itte)表示走,“抿耳”(mini/binni)表示听……
还有一部分,则以发音不难学习的汉语为基底,要求澳龙人早早习得。
比如,“过来”表示靠近前来,“歹势”表示抱歉,“来势”表示厉害、做得好,“细腻”表示小心……
郑克殷甚至考虑到官话韵相对弯转,闽南话则口音众多,因而这些单词的发音是他专门设计出来的“四不像”,比如“过来”(koi)、“细腻”(seli)。
这样一来,即使澳龙人发不好音调,郑克殷也认为没有所谓——皆因这些乃是军中通语,这些单词是优先于其他可能同音或谐音的词汇的。
记录下这些最初步的想法之时,恰有小吏带着蔡汉襄和毛兴前来。
“司长,蔡大人、毛大人已经完成征番檄文,想请你过目。”
郑克殷点点头,示意小吏将檄文纸递来,又挥手让蔡、毛二人坐于堂内。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生番不通文化,既不懂汉语,也没有文字的概念,因而檄文根本不是给生番看的。
而他们之所以还是要准备征番檄文,主要目的,乃是说服自己治下的汉番众民,青丘山上的越汕部罪孽深重,无论是为先司长复仇,还是要避免悲剧再演,殖民司都必须发起征讨,此乃顺应天意民心之举!
而真正要传达到越汕部番民处的,乃是郑克殷要准备的另一番喊话——蔡汉襄通过汉字谐音的方式,将这番澳龙话记录在檄文的后半部分。
郑克殷勉勉强强读了出来,大体能够理解。若是与前文采用同样的汉文大概是这样的:
“我大明扶桑殖民司上承诸神之意,下应人民之心,向汝等郑重公告:
“汝等蛮人茹毛饮血,不曾开化,既无廉耻之心,亦无纲常之道,以至犯下重罪,未曾悔改——
“汝部民谭磨水毒杀我等之领袖,此其罪一!
“汝部与我司治下大绵部粗蛮夺地,欺压我民,此其罪二!
“汝部民不识王化,不归心道德,自甘沉沦,此其罪三!
“……”
郑克殷只觉得脑壳疼,懒得读下来去。
他只想红批一句:已阅,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