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事关重大,忍冬回了瑶华宫之后立刻妥善藏匿起来,如今内殿除了她,多了一个云坠进来伺候,莲香也算识趣儿,只有在沈清姀需喝汤药时进内殿,平日里,无所事事在殿外伺候。
皇城中连着几个月以来的平和气息终是被打破,贤妃小产一事就像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头顶,贤妃连着半月没去凤鸾宫给皇后请安,日日躺在重华宫中养病,当日,贤妃醒来,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穿透云霄,也让后宫妃嫔心头一凛,她们无法体会失子究竟带给贤妃怎样的痛彻心扉,可仍旧同情她,只因同为女人。
这期间,重华宫中的宫人,人人自危,害怕因小产后喜怒无常的贤妃将怒火撒到自己身上,平日里更是大气不敢出,贴着墙根儿猫着身子走路,此期间,作为贤妃贴身宫女的梨云也遭受了贤妃掌掴,可即便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梨云也只会在陆昭仪宽慰她一二时,忍不住落泪。
“昭仪娘娘,奴婢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冷暖自知,这宫里,自从娘娘小产后,除了您时常过来探望,其余人连个踪影都瞧不见,就连圣上也…也来得极少。奴婢心里是真难受,又见我们娘娘日日以泪洗面,真不知道劝解娘娘什么好了。”梨云手背泛着红,一看就知道是被茶水烫的,贤妃现在动不动就发怒,梨云是有苦说不出。
陆昭仪牵着她往廊下去,安慰道:“贤妃娘娘现在所经历的,就是本宫从前经历的,你不要怨,也不要恨,宫中见风使舵不仅仅是适用于宫人,同样适用于妃嫔,本宫多来看看贤妃娘娘,多与她说说话,你且去吧。”
梨云郁郁叹气道:“不瞒娘娘您,我们娘娘才发了脾气,摔了汤药,奴婢除了劝上两句,其余真是什么都不能替娘娘做。”
“你不用做什么,也照样会让你们娘娘离不开你。”陆昭仪微微一笑道:“本宫去劝劝贤妃,你重新去煮了汤药来。”
梨云赶忙哎一声,替陆昭仪推了内殿门。
内殿里头,几扇百格窗前全部用青纱帐遮住了光亮,明明外间骄阳似火,可眼前竟然朦胧一片,陆昭仪闭闭眼,很久之后才适应殿内光线,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刺鼻苦药味儿,显然,贤妃方才是含着一股怨气掷了汤药的,否则,怎么会青花瓷碎了一地呢。
床榻前,冰缸内的冰因阳光透不进来,所以一直持续散发冷意,可贤妃依旧裹着薄毯,眼眸中充满嘲讽,刺向来人道:“陆昭仪,本宫往日也算不上与你要好,你时不时来重华宫,可是真心看望本宫?要是真心,也看完了,早早回去吧,本宫就不送了。”
陆昭仪眼底浮起浅浅笑意,无所谓贤妃的态度,坐在了床榻前的绣墩之上:“臣妾日日来看娘娘,是想确认娘娘您的身子如何了。要是大好了,那臣妾也就能放心和娘娘您说些事了。”
“说什么?”贤妃扭曲面色下的厌恶与狰狞仿佛伸出了手脚,欲要剥开了一层面皮,冲陆昭仪张牙舞爪:“哼,是要说皇后在本宫小产后怎么洋洋得意?还是说你们这些人见本宫如今落魄了,就暗地里奚落本宫?说吧,本宫怕什么?再怎么样,本宫也是贤妃。”
“臣妾从没想过要奚落您。”陆昭仪心有戚戚,摇着团扇,扇出的风却怎么也挥不去眼前骤然出现的血雾,那应该是她当日小产时,身下绽开的血红梅。
陆昭仪心头碾转的恨意慢慢生出倒刺,一下一下牵扯住她的心房肉,她缓缓道:“至于皇后娘娘,日日受着妃嫔请安,间接性提一句您小产之事,面上依旧是肆意妄为的笑,她可是皇后娘娘,谁人会阻拦呢。臣妾今日来,是想对您说,若就此消沉下去,不仅不能为自己的孩子报心头之恨,还会让逞凶之人欢畅快活。贤妃娘娘,您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贤妃见陆昭仪提及自己失去的孩子,呼吸陡然一窒,连带着软绵绵的身子也重新灌注进力气,堪堪直起身子,她尚未带妆的眸角甩出一阵眼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知道本宫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臣妾原本觉得娘娘或许会在意圣上一些,可臣妾适才进了内殿到现在,却不见娘娘谈及圣上半句,臣妾想问一问娘娘,娘娘爱圣上吗?”陆昭仪没接话,相反她忽而转移了话题,问了一句有的没的。
贤妃蹙眉有些不解,她自上而下扫视陆昭仪一番,陆昭仪今日没有刻意打扮,更没有穿红着绿,连一身宫装都是选得花青色,恰似她小产当日匆匆掠过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贤妃想了想,冷笑一声道:“本宫对圣上的情意很重要吗?值得你刻意问一嘴?”
“当然。”陆昭仪定定回道。
贤妃更加怀疑陆昭仪别有用心,可陆昭仪上一刻抛出的话又实在不能让她心安,思虑良久,贤妃直起的腰背一下子松垮下去,扯着身上薄毯,冷笑一声道:“本宫入宫时,不比皇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在家时,本宫的母亲已然将利弊都分析给本宫听了,身处后宫,当然是恩宠更重要,就算长年累月下来,本宫对圣上是有了那么点情意,可本宫也知道圣上当初为何要本宫入宫,不为情爱,只为权衡。”
“本宫不傻,知道怀有龙子后,会被皇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圣上的恩宠太过渺茫,本宫甚至不知道圣上宠爱本宫的那些日子里,究竟对本宫有没有真真假假掺杂一点情意!所以,有了皇子,才是正理。”
贤妃瞄一眼陆昭仪,眼底的嘲讽意味更甚:“本宫和你说这么多,不过是看在你透露一二的份上,其实,是谁害了本宫,本宫一清二楚。本宫腹中的可是男胎,那是咱们太后娘娘梦寐以求,巴不得长在皇后腹中的男胎!当日,太后一句话就让本宫成了糊涂人,其狠毒心思本宫怎能不知,小产,无法生子。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这是生生断了本宫的路啊, 可本宫没证据,没证据!”
贤妃说到最后,姿态慢慢低伏下去,字字句句好似子规啼血,挖心挠肝,她眸中闪现的狠毒如阴暗角落里,蜘蛛吐丝,却恰恰让陆昭仪心旷神怡,果然啊,恨意越深,越能成事,贤妃娘娘,一定会是一个好帮手。
陆昭仪慢慢靠近贤妃,轻声细语道:“臣妾同样恨毒了她,臣妾当年在王府,受张医官照料却还是小产了,如今,再看娘娘您,张医官不仅没有因保不住您的孩子而受罚,相反还得了赏赐,若臣妾记得不错,太后娘娘的身子可一直是张医官在照料,娘娘,其中猫腻,您不觉得蹊跷吗?”
贤妃豁然抬头,直直望进陆昭仪一双眼里,她眸中的冷意不禁让贤妃遍体生寒,是啊,她怎么忘了,她腹中的孩子按道理算不上第一个龙子,陆昭仪才是。
贤妃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臣妾想借娘娘之手,了却心中一桩陈年往事,至于害娘娘的证据,臣妾一定给娘娘寻到。如何?”陆昭仪往日被人人称为和善的面容,甫一望去,竟然如黑夜里蛰伏的鬼魅,浑然露出平日里没有的狞恶与蛊惑。
陆昭仪此人,心思太深了。
贤妃后仰到软枕上,长舒一口气道:“本宫答应你了,你可别让本宫失望。”
陆昭仪展颜一笑:“臣妾告退,娘娘您当心身子。”
陆昭仪出去时,新熬制的汤药已经被梨云用文盘端着了,她见陆昭仪要走,诧异道:“昭仪娘娘现在就走吗?我们娘娘…”
“你放心进去吧,贤妃娘娘这回会喝药了。本宫就先走了。”陆昭仪用团扇遮一遮头顶刺目的阳光,含笑踱步出了重华宫。
这厢,她身边宫女寒翠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我们回宫吗?”
陆昭仪放下团扇,上了轿辇,扬了扬下巴,神色倨傲道:“不,去瑶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