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众妃嫔眼见着太后与皇后都走了,其余人也就三三两两一群等着离开,蒋婕妤走至陆昭仪身边,想要开口劝上一劝,一张口才发觉舌根苦涩,不知道讲些什么好。她搭上陆昭仪小臂,嗫嚅道:“姐姐…”
“无事,你先回宫吧。”陆昭仪怅然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折腾了一晚上,也都累坏了,贤妃娘娘这儿有本宫看着。对了,稳婆。”
陆昭仪唤住想要离去的稳婆,慢慢徘徊于她身侧,须臾,问道:“贤妃娘娘腹中孩子是皇子还是帝姬,你可知道?本宫想着,贤妃若是醒来问起,怎么样也得让贤妃娘娘知晓吧?”
“这…”稳婆为难似的望一眼周遭,擦擦不干净的一双手,这样的事也没什么不好问的,不管是皇子还是帝姬,死都死了,太后也没说不让说啊。
稳婆哎一声道:“可惜了,既然昭仪娘娘问起,奴婢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贤妃娘娘腹中是个已然成形的男胎。”
“男胎。”陆昭仪两弯柳叶眉突突,舌尖滚过一遭男胎二字,随即释然道:“是啊,真是可惜了,还请稳婆好好安置了那胎儿。”
“哎,奴婢一定。”稳婆想想,又回了帷幔后一趟,抱着一个红绸锦缎的小包裹出来了,路过殿中妃嫔,全都是避之不及,害怕一样躲了远远去。
沈清姀目光一直追随着稳婆出了重华宫,那红绸锦缎明明是用来包裹新出世孩子的,可现在,锦缎里面却裹着一团红艳艳的糜肉,不仅被人剥夺了出生的机会,还让其生母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沈清姀猛然闭眼,胃里一阵翻涌,她堪堪捂住唇,害怕从心底里冒出的一股恶心惊扰到了才离世不久的孩子,会让他魂魄不安。
沈清姀的异样,忙让忍冬低声询问:“小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沈清姀摇摇头,随波逐流出了重华宫,被外间一阵阳光刺痛了双眸,她眨眨眼,迎着烈日顺着宫墙底下慢慢走回瑶华宫。
忍冬不免担心道:“小主,可是被那个死胎吓住了?您的面色很不好。”
“我只是想着,我明明知道太后会对贤妃腹中孩子出手,可我竟然从没想过要提醒贤妃一句,忍冬,你说,是我本就铁石心肠,还是…”
“小主!”忍冬冷着眉眼,打断沈清姀,替她说出了接下去的话:“您不是铁石心肠,是您根本不能更改贤妃终究会小产的事实,您忘了,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和可怜,铁石心肠方能走到最后!更何况,就算您与贤妃说了,贤妃也不一定会相信,她反而会怨恨您,怨恨您没有早点提起,怨恨您明明和太后一党,却还假模假样提醒她。且贤妃小产,一定不能被您所左右。”
沈清姀定定看向忍冬,浅浅笑了:“你说得没错,我看见稳婆抱着那个孩子,突然就钻进了死胡同。忍冬,你说得没错。”
忍冬微微松口气,又道:“小主能想通就好,日后这样的事情,宫里还会发生许多。”
“是,无法避免只能直面”沈清姀咬紧唇侧内里的软肉,半步错开阴影,使得烈日遍布全身,驱散心底寒意,她转而问道:“适才,你说重华宫中有古怪,可察觉了什么?”
忍冬机警望望四周,悄声道:“是,奴婢跟随小主一进殿,就闻着一股味道,奴婢先前跟小主提过家中营生,所以对于药味格外敏感,不知小主还记得太后娘娘让散霜请张医官到重华宫之前还说了一句什么吗?”
“什么?”沈清姀蹙眉,仔细回忆后,幡然醒悟道:“是蜡烛,我记得太后让落月换下了殿内所有的蜡烛,说烛火快燃尽了,觉得不吉利。我还记得,我们当时所站的位置后头恰恰有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火。你是说,蜡油有问题,还是白烛本身有问题?”
“是烛芯!”忍冬偏偏挑了个沈清姀没猜到的:“落月找人撤了烛火,奴婢悄悄跟在了她身后,就是认准了她需替换新的蜡烛,才能抽空料理了未燃尽的,果然,明明那些烛火有的才燃烧了一半,可太后却说觉得不够亮堂,其中定有古怪。落月让人丢弃在了偏殿一角,紧着换取新的蜡烛,奴婢趁此机会,找到了半截完整的白烛。”
忍冬摸向衣袖,给沈清姀察看她偷拿来的白烛,那截被突然熄灭的烛芯,上头残留一点烧焦的痕迹,下身完整保留在白烛内,沈清姀忍不住上手瞧了瞧,没发现异常,又凑近闻了闻,方闻到浅浅一股异香,味道算不上重。
她好奇道:“这味道不算浓厚,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主,现在是未燃烧的状态,当然闻不出什么味道,可方才,贤妃殿中这样的白烛可燃烧着五六支呢,您又怎么知道平日里,贤妃所用的烛火是干净的?”忍冬细细拿锦帕包裹了,重新塞回袖子。
沈清姀呵笑一声道:“一日不能成事,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就可成事了。我记得,贤妃自有孕以来,生怕圣上突然到重华宫,所以日日敷着厚重脂粉,就连寝殿内的焚香也没停了,这倒是正好掩盖了烛芯燃烧散发的味道。”
“是。不仅如此,这烛芯里头的味道应该是素芒花粉的味道,比之寻常能让人小产的麝香、红花,素芒花的味道可太容易被人忽略了,若是一个不当,这种鲜艳的花或许还能被人用来调香。”
忍冬说出的话沈清姀一概不会怀疑,她能准确说出古怪二字,又找到了贤妃小产的罪魁祸首,沈清姀不知是她们的幸,还是不幸。
沈清姀思索半晌道:“好好留着此物,或许哪一日,有人会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