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聿祯狠狠瞪了谢斩关一眼,说:“我从小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这点小问题还能难得住我?”
说着,她把真假路引叠在一起,同时贴到窗纸上,两张路引上的字体几乎完全重合了,就连朱砂印的位置也相差不大。
王聿祯让谢斩关按着两张路引,然后她取来一支看着很奇怪的眉笔,在上面那张假路引上按照真品的纹路一点一点勾画出花纹。
等到画完,这张假路引几乎可以乱真了。
谢斩关吃惊于王聿祯造假的过程,叹了一句:“我们军中的防伪手段以后要改进了。”
王聿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等回去,你把你们的东西拿来,我都给你做一份假的出来。”
谢斩关:“……”
王聿祯对谢斩关震惊又佩服的眼神很满意,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读书的时候连夫子给文章的批注都能伪造,夫子自己看了都发愣。”
谢斩关疑惑了:“既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造路引,非要拉着那小子一起干呢?我看他也不怎么机灵呀。”
王聿祯神秘一笑:“你猜呢?说不定是因为我想找个理由和他相处。”
谢斩关愣怔好久,又低下头。
王聿祯只能看到他浓密的头发,还有头顶上那颗饱满的发髻。
他的发髻只用一根光滑的丫字形桃木簪着,现在想来,他堂堂一个三品将军,身上却没有值钱的配饰,头上一根木头,王聿祯却看出了什么叫返璞归真。
在王聿祯认真打量的目光中,谢斩关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地说:“我琢磨出点事儿了。”
王聿祯微笑着说:“说说看。”
“你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用你自己的话说叫薄情,依我看你那是大智慧,分得清轻重缓急,明白远近亲疏……”
王聿祯斜了他一眼:“少拍马屁。”
谢斩关傻傻傻兮兮的笑了两声,接着说:“姓赵的当然知道我们来自中启,而我们这个身份在北川若是被发现,那是要砍头的。若他把我们举报上去,他在北川皇帝那说不定还能弄到什么功劳。可如果我们就连路引都是他仿制的,那他就是我们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只能跟着我们一条道走到黑。”
王聿祯点头:“挺不错的。唉呀……我太能干了,居然让一头熊长出了心眼子。”
谢斩关也连连点头:“对,全是夫人教导的好。”
王聿祯实在忍不住,笑了。
谢斩关也跟着笑。
王聿祯看谢斩关笑,他笑得更大声了。
最后两个人没什么缘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笑成了一团。
谢斩关可太喜欢看王聿祯这种没心没肺只是因为心里想笑所以放肆大笑的样子了,大笑这种表情在王聿祯的脸上很少出现,她的笑往往是因为这个场合需要笑着,就好像脸上要戴面具,需要哪个戴哪个。
好不容易止住笑,王聿祯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从京城出来之时,我也是像这样把你绑在我和儿子的绳子上的。现在你还有心情为我绑了别人傻笑?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有冤枉不冤枉?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最后可能还什么都得不到。就算不经历这些,你仍旧是三品的将军,之后可能会升二品、一品,一样有光鲜的未来。”
谢斩关不认同地摇头:“瞎说什么呢?你是我媳妇,者华是我儿子,什么绑不绑的?就算你不绑我们也是一根绳上的,我还能跑了?你不绑我,我还要绑你呢。”
王聿祯反问:“你不是说让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别的男人,只要我喜欢,你可以接受我爱别人?”
谢斩关可怜巴巴地哼唧:“那不是……还是让你优先还是考虑我嘛。”
王聿祯笑着推开窗子,外面的阳光越来越明媚,院墙外的那排杨树已经全部黄了叶子,风吹过金灿灿的一片摇啊晃啊,亮得闪光。
没过多久,赵笛商来了,他要亲自把路引送到姜管家手里,王聿祯于是把最逼真的那张拿出来交给他。
临出门前,王聿祯对赵笛商说:“我有些怕。我们俩是死是活就在此一举了。”
赵笛商笑了笑说:“我会尽最大努力保我们平安的。”
赵笛商从家门里出来之后发现在他家所在的这条窄街里,多了很多巡逻的士兵,而且他从院子里一出来,那些兵纷纷回头看他,显然他是那些士兵关注的重点,赵笛商脚下趔趄,险些摔倒,万幸被车夫扶住了。
赵笛商走后,八千和谢斩关也发现了门外多了好多巡逻的士兵,这些兵巡逻的重点就是赵家所在的这条窄街和后面那条巷子,从武器和人数来看,他们是真的准备随时破门杀人的。
八千问谢斩关怎么办,谢斩关道:“准备好武器,大不了杀出去,我负责夫人,你护着天青,随便往哪个方向逃,只要能杀出城去,外面都是生路。”
八千应了一声,去厨房把菜刀都揣在了怀里。
赵笛商从赵家去姜家的一路上都惴惴不安,总觉得他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于是车窗一直开着,他想看一看满街的繁华。
姜家的门房听说他是来找赵管家的,倒也还客气,请他进了门,在倒座房中的一间小厅里稍待,还端来了上好的茶水,赵笛香很是紧张,一口都没喝进去。
很快姜管家就过来了,跟在姜管家后面的是一个眼生的中年男子,赵笛商立刻起身给二人行礼,姜管家只是抬手,跟在姜管家身后的男子向赵笛商还了一礼。
姜管家介绍说:“这位是路城中负责治安的巡防营校尉,对路引十分熟悉,每天过手检查的没有一片也有五百。”
赵笛商一听,心里打个哆嗦,脸上的表情也带出几分忐忑来。
姜管家眯起眼睛问:“大人这样不安是为甚呀?”
赵笛商立刻敷衍道:“没有没有,只是我这人没出息得很,有些怕生。说着他把怀里那张伪造的路引交到了校尉的手里。”
姜管家回忆了一下初见他的情景,这位擅长音律的大人确实有认生的毛病,姜管家心中暗暗讥讽。
姜管家也不再关注赵笛商的表情是否有异,而是跟着校尉一起去看路引,只见校尉把路引拿到屋外,站在阴凉处对着阳光明亮的方向照呀照呀。
赵笛商心里更加忐忑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路引上会有什么特征是需要用光照才能看出来!
完了,要露馅了!
伪造路引,而且王聿祯是中启名将谢斩关的妻子,他私藏王聿祯,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就那一瞬间,赵笛商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头被砍掉后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情景,他感到害怕,感到畏惧,他还没有活够,脑子里甚至萌生出交出王聿祯,保住自己性命的想法。
可再一想,如果交出王聿祯他也未必能活,就算活下来,那后半辈子也都得活在阴影当中。
交还是不交,这个问题在赵笛商的脑中不断的揪扯,短短几息时间内,他脑中的血管已经被扯得一跳一跳得疼。
很快校尉拿着路引返回了屋内,校尉盯着赵笛商的脸,目光无悲无喜无怒,可就是看得赵笛商心头直打颤。
校尉把路引递给赵笛商:“这路引……”
赵笛商的腿在长袍下微微发抖,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路引没有问题吧?是我表妹交给我的。”
姜管家:“今天天气热吗?大人,你为什么出这么多的汗?”
赵笛商苦笑:“我以为今天会冷,所以在里面加了一件皮坎肩,现在身上热的很。如果路引没有问题,我这就想回去换衣裳了。”
姜管家看向校尉。
校尉微微点了一下头。
赵笛商差点因为这个点头跪下。
姜管家挥了挥手:“那大人就快回吧。”
赵笛商不敢走,坚持问道:“路引没有问题吧?”他问的是那位校尉。
校尉回答:“没问题,是真的。”
赵笛商这才松了一口气,作了一揖,倒退着从倒座房退了出去。
赵笛商像是逃命一般,从姜家一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马车,说:“回家,赶快回家!”
车夫很诧异为什么平日里端稳的大人今天竟然有些狼狈,可他一个赶车的,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催着马跑快了不少。
在姜家的院子里,校尉跟在姜管家身后,姜管家说:“那句路引没问题,你就不该跟他说。”
校尉不解,问:“请姜叔为我解惑。”
姜管家道:“他的表妹要和我们做生意,我们就要抓他个把柄。路引有问题还是没问题,这话不能说定。如果将来生意做得好,那路引就是没问题;如果将来生意做得不好,那路引就是有问题。明白了吗?”
校尉恍然大悟,多谢姜管家赐教。
赵笛商坐上了车,身上一阵一阵发软,回到家,在家门口看到那么多兵,他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死过一次一样。
王聿祯在屋里听说赵笛商回来了,立刻起身去迎接,她还故意跑了起来,翠屏绿色的裙裾飘飞,如海面上荡漾的波涛。
赵笛商从车上下来,一看到门里跑出来的女子,想起未逢家变之前,她曾这样迎接过他。
那时她还有孩子脾气,和他时有争吵,远不如现如今的温婉,那时的他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如今物是人非,当时的小吵小闹都是他再也得不到的珍宝。
赵笛商在车夫的搀扶下走出马车,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搂住了王聿祯,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嗫嚅:“去年今日此门中……”
在院子里,老仆夫妻,还有谢斩关等三人全都看到了这一幕,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八千和天青悄悄看向谢斩关,谢斩关的拳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