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郡自古出精铁产武器,民风彪悍,所以到处都在战乱的时候,鄂郡凭借本地的军阀竟然能保证了暂时的太平,且坚称要建国,不愿向附近所有豪强称臣,坚持了好些年,偏偏豪强们谁都不敢得罪鄂郡,因为要靠鄂郡输出产的武器保命,那时候的鄂郡简直就是国中之国,富得人神共愤。
鄂郡的财富大多集中在鄂城中,而鄂城的财富大多集中在钱家。
其实那时候钱家人就知道,鄂郡这种遗世独立的状况不会持续太久,所以钱家和附近几家豪强关系一直也还都维持得比较好,为的就是能给自己留条后路,钱家院中也修了数条只有自家人知道的地道。
后来家中遭劫的时候,嫡传一脉的成年男子们知道自己肯定是跑不掉的,如果他们不死,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就让平日里不出头不露脸的子嗣们进了地道,跑出了钱家老宅。
这些跑出来的人以旁支的为主,零星有几个嫡传的幼子,其中年纪最大的嫡系子嗣就是王聿祯的舅舅和他怀孕的妻子。
王聿祯带着一众“护卫”,由钱江陪同去了钱家的祖坟,这一路上王聿祯都特别沉默,也没人会去打扰她的沉默。
扫墓的队伍来到城外,一处半山腰上有一块平坦的地,圈了围墙,里面有一座两进的宅子。
和京城那些规规矩矩的两进或者三进的宅院不同,鄂城的宅子更讲究实用性,左右未必对称,倒座房也不必非要没有朝南的窗户。
就像是钱家在山上这处陵园里,进门后直面大堂,大堂后面的二堂盖了两层,比大堂都高,这要是放在京城,怕是要被很多碎嘴子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还要被诅咒风水不好。
大堂里摆放的是钱家历代先祖的牌位,谢斩关数了数,有六十八位之多,从摆放位置来看,只分辈分,不分嫡庶。
在最下面一排就是王聿祯的舅舅们,牌位上有一溜小字明明白白写着:死于鄂城三屠。
祭奠过先人牌位,钱江带着他们穿过大堂,从院墙上的小门出去往山上走,去往墓地。
谢斩关跟在王聿祯身后,小声问:“鄂城三屠杀的不是鄂城当时顽抗的守军吗?咱舅怎么会遇难了?”
王聿祯瞥了他一眼,还咱舅……她收回目光看向前面钱江的背影,说:“在孙清溪攻城之前,鄂城已经被攻破了。”
谢斩关很错愕:“啥?”
王聿祯回忆着当年的情景。
那是在一个月似银钩的深夜,鄂城城内突然间四处暴乱,到处有人纵火,到处有人杀人,就连当时郡守衙门都被砸开了门,郡守一家死于乱刀。
驻扎在城内的军队没有来救援,城外的被一道城门挡在外面进不来。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贼人不知身份,只知道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没有打出旗号,就像是一队无根的流匪,可他们人数众多,没有哪座山能养的住这么多匪。
在这个过程当中,钱家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
那些人肯定很了解钱家,就连钱家在哪里有别院,哪里能安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逃去了别院的孩子们都死了。
发现对方要赶尽杀绝后,嫡系的孩子们主动暴露行踪,用自己的命给旁支的族人争取到了逃跑的机会。
王聿祯的小舅舅的腿就是那时候伤到了的,万幸他被砍伤后掉进了一处曲里拐弯的山洞,等他爬出来,追杀他贼人已经走了。
王聿祯说着话的时候,面部的表情特别冰冷,面部的肌肉似乎都冻结在了骨头上,就连眼球都一转不转,她虽然在开口,却更像是一具尸体。
她说:“那些人的目的可不止是要杀光钱家人,他们在虐杀,剁了手脚剖开肚子,哄笑着看我的那些亲人血流而亡。大着肚子的妇人,还会被剖开肚皮,趁她还有一口气,让她看到胎儿被剔骨削肉……”
谢斩关立刻双手握住王聿祯的肩膀,把她转过身面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
王聿祯仍旧是那副死过去的样子,说:“就在树下,我看到了他们怎么折磨我大舅舅的小儿子……”
“别说了!”谢斩关立刻把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了,别再说了。那些畜牲已经被孙清溪杀了,他们去了阴曹地府赎罪去了。”
王聿祯点头:“对。据说城外的守军丝毫没有阻拦孙清溪,甚至直接加入了孙清溪。孙清溪和那些守在城上的贼人打了一天,城破。可孙清溪破城的过程并不顺利,他的一部分属军临阵倒戈,城门破了之后他们也没有立刻进城,就在城外和叛军打了起来,孙清溪以相当大的伤亡人数换回一场惨胜。”
之后,孙清溪以鄂城为礼献给谢长熙,奠定了自己今后的地位,也为谢长熙能够一统中启立下了汗马功劳。
孙清溪入城后对遗留在城中的“土匪”赶尽杀绝,孙清溪当然知道这些人身份成谜,可没有调查就直接把他们全都当做鄂城守军进行了统计。
后来,鄂城活下来的人给那场由贼人发动的屠杀起了个名字叫鄂城三屠,可孙清溪上报给谢长熙的,并对其他人宣称的鄂城三屠是他对鄂城守军的追剿。
谢斩关向王聿祯确认:“孙清溪入城后没有迫害百姓吧?”
王聿祯摇头。
谢斩关这才呼了一口气,还好,否则他就和孙老哥有一笔算不明白的血债了。
可这口气没有呼出去太久,又被吸回来了,王聿祯告诉他:“当时那被杀了的郡守有个远嫁的女儿活了下来,后来回家奔丧,发现父亲和母亲死相凄惨,于是托人上书谢长熙,请求彻查此事。那封信没有到了谢长熙的手里我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她们夫妻还有三个孩子都莫名其妙死了。”
谢斩关瞳孔抖动。
王聿祯接着说:“我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艰难求生,辗转返回京城,从那之后妹妹忘记了所有的事,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又重新学会了说话写字。我父亲和母亲不知道谈过什么,母亲绝口不提曾经回娘家省亲的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许我提起半句,之后不久她积郁成疾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