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西厢房里做工的下人悄悄从窗户缝、门缝看过来。
谢斩关一眼扫过去，他们又赶紧埋头干起了活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谢斩关捡起行李卷一股脑塞给三千，昂首挺胸走了出去，好像真的就是他自己情愿搬出去一样。
可该去哪呢？
真的去和何婉娘住？
谢斩关一下子愣住了。
何婉娘到了京城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之前在黑山城她也没那么多事。
他在黑山的时候常住在军中，十天里有五天不在家，每次回去也都是睡一觉，换洗换洗衣物，然后就匆匆离开。
何氏从来不多事，他回去她就笑脸相迎，闲话几句乡邻的趣事，问问饮食起居，因为他会把部分军务带回家中，见他开始公务，她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他不是个沉迷床帐内事的人，何氏每次似乎也只是在熬度，所以他和何氏的交流总是她说，他听，或者她说“我想要这个”，他说“我忙，你去买吧”，何氏就会笑着伺候他的衣食住行。
就是小富贵小时候，夜里总是哭闹，那段时间恰好北川境内兵防调动频繁，他夜里睡不好白天就怕有什么考虑不周，所以很久都没有回家，再然后何氏把富贵送回了京城，他和何氏又过上了如往常一样的日子。
在谢斩关看来，何氏就是个简简单单，能走能动，会说会笑的女人，非常省心。
可回了京城以后，何氏突然就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她把富贵送回京城根本不是为了让孩子养身体，而是嫌孩子耽误她受宠，之前她的那些简单都是装出来给他看的挂画，薄薄得一层，其实隐藏在挂画之后的墙体中的那团厚实的阴影才是她的本体。
她还总是哭哭啼啼，一副见风就要倒的病鸡模样，如果她真的就是一副画，风吹就晃也是应该的，他给她换个地方挂就是了，可谢斩关已经知道她不是画了，这就难办了，一块一人高的石头要倒怎么办？挖个坑埋了？
谢斩关一想到何氏现如今的样子就腮帮子发酸，再去和她住，那不是连畅快喘口气都不能够嘛！
于是他一转身去了二进院，找娘去了。
二进院正房有东西两个卧室，老太太每天都要换个屋睡觉，他大不了跟着换呗。
一进屋，就见老夫人斜靠在床边看小人书，那种就算不识字也能看得懂的小故事书，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缝没了。
看到儿子抱着行李来了，老夫人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垂下视线接着去看书了。
三千一向没眼力，放下行李就来跟老夫人告状，说将军又被夫人赶出来了。
老夫人眼皮都没抬：“赶出来就赶出来呗，不听话的男人被婆娘赶出家门，这还不是正常的？没拿着棒子追出二里地去那就是你家夫人好脾气。”
三千：“……”
谢斩关叹了口气，没错，这就是当年他娘和他爹的生活乐趣。
谢斩关看了老娘一眼，突然看到老娘的袖口里探出来那么一点里衣，里衣的袖口上绣了几只表意的蓝色圆形鹤纹，他突然想起何氏手里那件需要打补丁的中衣。
谢斩关过去翻看老娘的袖口，才发现这鹤纹是绣在一圈洁白的假袖口上的，假袖口又缀在旧中衣袖子上，这样露出来的就是好看的袖口，旧衣服藏在里面不会被看到，和当年家贫时充门面的假领子一个意思。
“娘，”谢斩关问道，“王氏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银子吗？怎么还穿旧衣？”
老夫人把小人书往下一扣：“旧衣怎么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套衣服多贵呀，好几两银子！这一套衣服顶的上我半年的糙米饭，没穿几年就扔了。我怕我死了以后要下阎王爷的油锅！”
老夫人翻出自己的袖口给儿子看：“看看，漂亮吧？我看啊，王氏的那些陪嫁最伶俐的就是这个绣娘，刚进京的时候我看别的大官家的老太太没人穿旧衣，又怕人家笑话又舍不得扔旧衣服，别提这心里多难受了。
我跟绣娘说我衣服旧了不好看，她就给我想起这么个假袖子的主意。你是不知道，一开始我那帮老姐妹都以为我也跟那些豪门老虔婆一样造孽，没几天就扔一身糙米饭呢，后来我给她们看我的袖子，她们都学起来了，还夸我聪明呢！”
谢斩关特别不理解：“我看你也没几件首饰，衣服也总是穿旧的，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老夫人一拍大腿：“对了，你答应我说让王氏给我涨月钱，还说要给我补个金元宝，怎么这些我都没见着呢？”
谢斩关赶紧安抚老夫人：“我忘了，明儿我就跟她说。孝敬婆母嘛，她还不是应该的？”
老夫人很不满意地瞪了谢斩关一眼：“我看不孝顺的是你，这么大的事都能给我忘了！”
到了晚上，老夫人今天要睡西屋，谢斩关就睡在东屋。
谢者华睡前要跟着武师傅练拳，谢斩关站在窗前往外看。
谢者申站在自己屋门口一脸崇拜地看着和师父过招的二哥，两只眼睛两得像灯。
谢斩关看了一阵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背着手踱着步子从屋里出来，让武师傅停了手，然后对师傅说：“就刚才那套拳，你来跟我比划比划。”
师傅吞了口口水，压力如山呀！
师傅整理了一下气息，加快了动作向谢斩关打来，谢斩关步伐不快却步步恰到好处，避开两招之后绕过所有繁冗的空架势直取命门，师傅进攻的步调瞬间被打乱，转攻为守仍旧招架不迭，那一拳一掌都是从战场搏杀中锤炼出来的，都是直接杀人的武器，武师傅甚至都看到了自己躲闪不及直接命丧当场的血腥画面。
好在谢斩关收手了。
武师傅擦了擦一脑门子冷汗，太吓人了！如果以后陪谢二少爷练武还会有濒死体验包，那他要涨价，要涨价！
谢者华恍然大悟地张了张嘴，然后冲着父亲抱拳：“多谢父亲指点。”
然后他又和武师傅对弈起来。
这一回武师傅就觉得心都凉了，完了，他要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