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聿祯却偏偏站了起来:“母亲,夫君都回来了,这事也不该归我管了。说白了,女人是他的女人,儿子是他的儿子。当初纳妾没跟我说一声,人品德行我没把关,连一杯妾室茶都没喝到,现在却要横在人家之间,这事不地道。你们处置,我回去歇着了。者申,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娘走?”
何婉娘这时候才注意到缩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男孩,她热切地看向谢者申,眼中含泪:“富贵,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韩嬷嬷看了夫人一眼,见夫人没表示,她也就忍下了姨娘敢给少爷当“娘”的气。
谢者申看了何婉娘一眼,然后特别平静地对王聿祯说:“我跟娘走。”
何婉娘嚷道:“我是你娘,你是我生的,我才是你娘呀!”
谢者申不为所动,跟在王聿祯身后,绕开何婉娘,走了。
从屋里出来,王聿祯支开身边所有人,回过身俯视着谢者申说:“你是庶子,这是命,你有个这样的生母,这也是命。命苦,不能怨天尤人。命苦不是你的错,如果迁怒却是你的错了。当然,谁的一辈子都不可能那么事事如意,你父亲幼年丧父,靠当盲流吃死人饭才活出来;我幼年丧母,在苛待我的父亲和阴险的继母手下讨生活。可你父亲现如今是三品大员,封妻荫子,身上有数不清的功勋;我如今诰命加身,主掌一府,京中数得着的富贵夫人,就连你父亲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得让我三分。你现在还小,就像是拉弓,我会帮你蓄力,将来成年,你就该射出去,你这箭究竟能射到哪里,射出几环,那都是如今蓄力后爆发的成就,世人看到的也就是那个成就,影响你心态的也是那个成就。你选择不了出身,却能决定成就。里面那个出身,你若愿意,可以唤她一声姨娘,若不愿意,她不过是一个给你父亲生孩子的女人,她影响不了你将来的成就。”
谢者申含着泪向王聿祯作揖:“谢母亲教导。”
王聿祯摆摆手:“我虽是你的母亲,可毕竟不是亲生,我给不了你如亲生的疼爱,只能给你长辈的照拂,不是你不可爱,而是我这人本就薄情,仅有的那点给血脉至亲都嫌少,更何况对没有血缘的孩子?好在你哥哥不随我。如果心中郁郁,你可以去和他多亲近。”
看着谢者申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头,王聿祯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造孽呀!”
说完,她揽住谢者申的肩膀走向他的房间。
二进院的正房里出了些事,谢者申的夫子是知道的,刚才嬷嬷过来把孩子叫走他就觉得怪异,后来隐约听到三两句嫡母庶子的对话,现在再看他的学生满脸哭相回来了。
然后就听王夫人对谢者申说:“去吧,好好读书,夫子等你呢。”
谢者申答道:“好,我一定好好读书。”
夫子看了王夫人一眼,心道,不亏是百年世家培养出来的嫡女,有这么一位当家主母,谢家今后很难不兴旺,这棵大树他可得守好了。
王聿祯回到三进院,没去正房,而是去了西厢房,这几日她一直住在这里,房间里收拾得也很妥当了,一进门的中堂里摆着圈椅茶几,中堂南边是摆着软榻和书桌的书房,再往南是寝室,中堂北边是她用来练功的房间,石锁什么的都放在这边。
她正靠在软榻里翻看账本,谢斩关进来了。
王聿祯头都没抬,问:“怎么没敲门?”
谢斩关一愣:“我……还用敲门?”
王聿祯这才放下账本,抬起头看着谢斩关,说:“我还等着将军的休书呢。都快休了,还不讲个男女之防吗?”
谢斩关悻悻的,撇了撇嘴,可又不得不逼着自己跟王聿祯低个头:“那什么……我下次,下次一定注意。就是那个啥……”
“我不知道。”
谢斩关又愣住了:“啥你就不知道?”
王聿祯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将军不是来问我,该怎么处置何姨娘的吗?”
谢斩关冷汗都下来了,仗还没打呢,自己这点念头都被敌人看透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局他注定是要兵败如山倒了。
谢斩关蔫呆呆地点了点头:“啊,是。”
王聿祯说:“要是照着世家的做派,这种为了争宠,把子嗣置于不利境地的妾室,是要发卖的。”
谢斩关的眼睛又瞪了起来:“发卖!那不行,怎么说,她也跟了我好几年了,还生了两个孩子……”
“将军!”王聿祯打断了谢斩关的话,“你要搞清楚妾室是干什么的。她陪你,在黑山城照料你,这是功劳,至于孩子,那是咱们俩的孩子!”
谢斩关满脸地不可置信。
王聿祯接着说:“你去翻翻律法,明确写出来了,不论是哪个妾室生的,都是正室的孩子,不过是生孩子辛苦,妾室是提正室分担,就像是村子里一人养羊,一开始买不起太多,就买了一对,那头母羊生出来的羔子是主人的财富,不是母羊的!妾室就是给主家生羔子的母羊,生下的孩子是主家的少爷。”
谢斩关嘴唇动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所以,不论是在世家还是在一个三品大员的家里,一个妾室生下主家孩子是她的份内。你就想,一个人养了羊,可这母羊却把小羊咬死了,生了两个,咬了两个,他还养这样的母羊干什么?”
谢斩关还是不愿,说:“可是,她不是羊,是个人呀。”
王聿祯又把书拿了起来:“所以我说我不知道。如果这是什么簪缨世家,这会儿早就把她发卖了,既然你舍不得,世家的规矩在你这里行不通,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严格说起来,她的纳妾文书还没送去衙门登记,小孩子的户籍也没录,她还不是妾室,不过是个外室,生的那个小孩子,就是个私生子,说得更难听些是个野种。可在你眼里,她不是外室,孩子不是私生。这你说,我该怎么处置?所以,我办不了,就只能扔给你这个一家之主办了。”
谢斩关随口问了一句:“那她的纳妾文书怎么不送去衙门呢?”
王聿祯反问:“丈夫纳妾是需要经过正妻同意的。我什么时候同意了?黑山城给我出具的那个纳妾文书,我签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