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在浅滩中显出真身以后,士兵们每每与他对视,会畏惧的转移视线。当他在营中散步时,士兵们讲话会不自觉的压低声音,再也不像原来一样,和他放肆的聊天玩闹。那孩子本来就比较沉默,如今更加寡言少语,甚至连自己的军帐都懒得出去了。我看在眼中,于是在白天不忙的时候,或是晚饭后,都会时常去他的军帐里陪他说话。聊起过往的美好事物:昔日的神农国,我从小长大的轵邑城,城中的每一条街道,战争前我和妻爱去的各种好玩的地方,还有琳琅。常常一聊就是半宿,直到那孩子沉睡入梦乡,我会抚摸着他的头发,看着他熟睡的面庞,回忆起那夜在海边,他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叫我父亲,阵阵温热滚上心头。
我左等右等,赤水的战船迟迟不来。那日早饭后,我修书一封,飞鸽密信,给赤水族长送去,询问消息。回到大帐中,在桌案前批阅军中杂事完毕,已经快到午时。我起身,想去那孩子的营帐坐坐。在路上时,总感觉好像有谁在看着我。我转过头去,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军帐,看向那片红树林。依稀看见一个人自林中转出。我快步走到营地边缘,他正只身一人,一步步朝着军营走来。一个哨兵正想向大帐中汇报这里的情况,一转身和我打了个照面。
“大元帅——”哨兵双手抱拳向我行礼。
我摆摆手,让他退下。
来者,是一个身着黑色束身长袍的高大男青年,头上立着一头浓密的黑色短发,负手站在军阵前,和我对视。我前面聚集了一堆的士兵,举着兵器,把他阻隔在离我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无比戒备。
他笑嘻嘻的大声问:“我能否到洪江大元帅的帐中坐坐?”
我想了想,命令士兵让出一条路,我领着他去大帐。一路无话。男青年镇静自若,悠闲自在的接受众士兵目光的洗礼。 大帐中,那孩子已经坐在主座左下手的座位上,在等着我们。我示意男青年在那孩子对面的座位上坐下,自己坐上主座,有士兵奉上三碗茶水,放在我们三人各自座位旁边的桌上。
从进大帐,男青年就一直在打量那孩子,那孩子沉默的坐着,并不与他对视。只见他不慌不忙的细细审视了片刻,又慢慢的喝了一口水,然后将水碗轻轻放下,似是拿定了主意,终于开口说话:“没想到你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恢复的这么好。我还以为此刻你一定性命垂危了。”
那孩子依旧沉默。
“不过也是,能和老鱼精大战一场,还有命活着的,也就只有你了。”男青年笑了笑,朝着那孩子点头道。
“请问阁下是?”我问。
“他就是那夜的大老虎。”那孩子突然开口。
我一阵心悸,不禁为自己莽撞的行为,感到有些后悔。
“相柳真是好眼力!不过我这一次不是来偷袭的。听说你们这次来,是想在这里长住,我特意给你们带来一份礼物。”说着一挥衣袖,一堆卷轴,出现在那孩子座位旁边的桌案上。按照长短,和所裱衬纸颜色的不同,扎成一束一束的,码放的非常整齐。
那孩子看了看卷轴,起身出去,招呼大帐前值班的几个守卫进来,两人一组,一人拿住一边,展开了几幅画卷,自己则立在面前观看。
“大元帅——”那孩子回过头,有些惊喜的看向我。
“你叫我什么?”我立刻打断他的话,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那孩子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父亲。这是十万大山的地图。”
大老虎变化的男青年,目光在我和那孩子之间来回的穿梭,眼中闪过一丝正中下怀的得意,张嘴又是一句:“相柳真是好眼力!”就好像他只会这一句夸人的话一样。
“这正是十万大山的地图,不过不是全部的地图,而是你们居住的地方,还有周边一些地区的地图。在十万大山的内部,是既方便出山,又隐蔽的好地方。方圆一共是二百里,其中的每一个山洞的位置,包含山洞内部的地形高低;大路小径;河流的起源,尽头,走势等等,我都绘画的非常详细。每一条出山的路都用单独的一种颜色标注出来了。这幅地图可费了我一番不小的功夫。”
我急忙忙走上前去细细观摩这幅地图,果然是非常的生动。想不到这大老虎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什么叫我们居住的位置?”我有些激动的颤声问。
“那日的偷袭多有冒犯,实在是因为,我当时不知道你们是谁。”大老虎看着相柳:“你们虽然损失了不少的士兵,但是因为老鱼精故意迟到,我也折损了不少的弟兄,实际上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不如,我们就此讲和。不打不相识嘛!”老虎精满怀希冀的看着相柳,短短几句话表情几度变换。
我和相柳对视了一会儿,命令守卫仔细收好地图,我们各自回到座位上。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两下里讲和!”我非常高兴。
随即将消息公布给士兵,又下令炊事员,今天中午改善军中伙食,好好做一顿酒菜,在大帐中款待大老虎。那大老虎倒是不客气,席间对着三位冷眉竖眼的将军频频敬酒,一直哄到三位将军与他喝成一片,到尽兴时,四个人连碗都不用了,直接对着小酒坛子痛饮,划拳笑话,好不喧哗热闹。引的门外的士兵们趁着掀帘子送菜进来的空隙,探头探脑的偷看,那大老虎见了,倒是一点也不介怀,索性叫撤掉帘子,让偷看的士兵们进来,给他们倒酒。一顿酒席从中午吃到太阳西沉,最后是由士兵抬着,送回到红树林中等他的妖兽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