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住的房子百年不倒,无人住的房子撑不过几年。
村落也是这样的道理,肥台村没有人寓居后,缓缓垮掉了。
四处都渗透了潮气,连酷暑都无法将其完全蒸了去,走在哪里都散发着一股破败的味道。
女人靠在斑驳青苔的墙面上,丝毫不在意洁净衣裙被染脏了去,她左手执着根黑色烟斗,娴熟地呷着。
“小美人,好久不见。”
“小美人”这个称呼,似乎昭示着时虹眼光毒辣,即使当年解雨辰缩着骨扮着女相,她也是认出来了的,还故意说那些话逗着自己玩。
“好久不见。”
时虹轻呼出口白烟,带了些嗤笑。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在替解雨辰约上时虹后,黑瞎子便借故离开了。
他们都默契地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这件事,互不干涉。
“我需要了解一些当年的事。”
“哈?”
时虹原本慵懒靠在墙上的身子,立直起来,眼睛微睁,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不清楚吗?”
解雨辰对时虹的敌意视而不见,他在谈判场上见多了,依旧语气很平缓地说。
“没做过的事,我当然不会去认。”
时虹沉默着,思索着。
她轻轻磕着烟斗,潮湿砖石缝隙间的蛛网跟着轻轻晃动,灰褐色大腹圆蛛受惊钻进黑暗处。
“瞎子选择信任你,我自然没话可说。”
她带着解雨辰往曾经的小楼走去。
原本金碧辉煌的大厅早不复往昔,弧形穹顶攀爬而上的青苔代替了璀璨的银河。
几缕昏暗的天光从窗户漏进来,勉强看清走廊里鼓凸不堪,电线耷拉着得是曾经流光溢彩的灯带。
解雨辰走了好几圈,试图还原当年的场景。
“当年,他们推着那种纸盒进门,你有印象吗?”
“有点印象,上边来的大老板们很喜欢玩这一套,开盲盒,懂么?”
“那么,那天在这条走廊里,有没有一个年轻人,踩到你的脚?”
解雨辰想确定屠癫出现的时间线,在那录像中,所发生的时间点有没有晚于黑瞎子记忆中的那天。
毕竟只有晚于那天,才存在后面重返小楼,有进行记忆篡改的可能性。
他从来没有像黑瞎子说得那样,会对屠癫深信不疑。
时虹指尖揉着烟叶填进银色凤凰盘绕的黑色烟斗斗钵内。
“我需要想想。”
她吸了一口,在星火明明灭灭中,突然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瞎子这几年都没回来找你吗?”
难道不是因为恨自己吗?
时虹像是看出了解雨辰的想法,冷笑道。
“恨你的话,压根儿等不到他亲自动手,你就会死,还能让你好好地做风光无限的解当家?”
“那是为什么?”
“他的眼睛本身对光线极其敏感,当年在强光打击之下,瞬间暴盲。
若不是张起棂及时赶到,他已经死了。
在后面,也是长时间陷入失明状态之中……”
“失……失明状态?”
解雨辰捕捉到关键词,心急之下,也管不得打断别人说话是种不礼貌的行为。
“明明你是始作俑者,但看你这个样子,他倒是跟你一句都没提过。”
时虹转身朝着解雨辰走了几步,烟草的醇香也朝着解雨辰袭来。
“即使这几年内,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地求医,但,瞎子也会没有预料、没有规律地突然失明。
谁也不知道,在下一次发病时,他会不会永久失明。”
解雨辰脚步踉跄了下,整个人愣住了。
在下一次发病时,黑瞎子可能会永久失明?!
这句话让解雨辰如坠冰窟,明明那热汗都要将鬓角湿透,但那手心却是冰凉不已。
他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次谈判,不需要任何稿子,就能站在那口若悬河。
可如今心神动荡之下,思维一下僵化了,竟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更是拿不出好的方案去解决这件事。
时虹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
“事已至此了,你不用摆出这副样子来,瞎子在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就抱着你在墙壁上留下的那幅破画度日。作为朋友的我们,谁又敢真正对你下手呢?”
解雨辰曾经特地返回肥台村的烂尾楼里,将他与黑瞎子一起睡觉的那张铁架子床搬了回去,还有门市里,黑瞎子亲手开得那些“药方”单子……
总之,与黑瞎子有关的,他都拿了回去,偷偷藏进那间蒙着黑布的屋子里。
他不知道的是,黑瞎子差点撑不下去的时候,时虹回到肥台村取走了一样东西,解雨辰用指甲抠出的那幅画——
戴着墨镜的史努比。
黑瞎子在每一个失明痛苦的日子里,他摸着那幅坑坑洼洼的画,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时而癫狂时而痛苦。
解雨辰最喜欢史努比了,一向自信的黑爷却在那时候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解雨辰是不是也最喜欢戴墨镜的自己。
如果喜欢的话,可是为什么要背叛呢?
他自诩不会比任何人差,只要解雨辰想要的东西,他哪怕是去抢,去偷,也会给到解雨辰。
黑瞎子怎么都想不明白,难道是上天惩罚他识人不清,才彻底收走了自己的眼睛。
可他依旧不甘,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解雨辰亲口回答的答案。
或许,这执念太强烈,才让黑瞎子再一次活了过来。
解雨辰陷入情感旋涡中,嘴唇紧抿,听到这些过往,他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和心疼。
黑瞎子仅仅凭自己那一句“我没做过,我也不会认。”
黑瞎子就信了,甚至不惜受伤也要强闯解家院子,将折磨他几年的痛苦,轻描淡写地诉说出来。
即使他查到了帕罗氟汀,知道自己可能进行了篡改记忆的实验,站在黑瞎子的立场上,他挣扎,他痛苦,到最后他还是认了。
一个解雨辰亲口回答的答案。
无论是真。
还是假。
他都认了。
瞎子。
“解雨辰。”
这一声呵斥,令解雨辰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时虹口中吐出白烟。
解雨辰脑子一昏,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她说。
“或许你在主观上是无辜的,但是这事多多少少也因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