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不明白十五年代表着什么,他只觉得彭城是个衣冠禽兽,身居高位便能随意杀人。
他直勾勾望着怀姝:“我父母只是本本分分的家奴,逆来顺受从不忤逆,彭城杀了他们,我不该报仇?孟江堂收留我,我感激他,学成孟家刀法之后,我告诉他我要报仇,他说什么?他说我们惹不起!我和他拔刀相向,我想冲出孟家,他便要我的命,若不是我躲闪及时,我脸上这刀就砍在喉咙上了。”
见他们二人不说话,又嘲讽道:“我说的没错吧,做官的都脏,即便你们知道了,也会藏住这件事,彭城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
怀姝摇摇头:“两位高堂是彭府家奴,即便传出彭城打杀家奴的事,动摇不了他的根基,顶多传出他残暴不仁的名声,外公不许你寻仇,是因为你势单力薄,即便你能杀死仇人,你逃不出帝都。”
“哦,怪我爹娘命贱,活该被杀。”
怀姝皱眉,不想听他妄自菲薄,转移话题道:“在你父母去世之前,彭城为人如何?”
“要多好有多好,体恤下人,从不责骂下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事触怒彭城,让他大开杀戒。”
孟珏别过头不看他们,没好气道:“我不知道,当时我娘怀有身孕,府里没让她做重活,只让她打扫彭城书房。”
书房多机要,是最容易藏秘密的地方,若是不小心让孟珏的母亲发现了什么,彭城一改君子面貌化身夺命恶鬼,也不是不可能。
“孟珏,如果你没说谎,我们愿意去调查彭城底细,若他真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我们定会禀报陛下。”更重要的是,彭城或许会和十五年前的谢相叛国案有关。她看一眼韶泽,见他轻轻点头认可,对孟珏继续说道:“这就是我所说的,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孟珏看向她,似是不太相信她的话:“你们是想从我口中套出铁矿下落吧,不必在我眼前惺惺作态,你们与彭城没什么两样。”
韶泽笑了,指尖微微一搓,云淡风轻道:“山道那么长,雪松林那么广,你以为我是怎么在那堵到你的。”
孟珏脸上一呆,直到这时才回想起蹊跷之处。韶泽孤身一人等在雪松树下,身边也没带上个把侍卫,似是确信自己会从此路过去,为什么?
韶泽及时答疑:“我想来想去,两万吨铁矿运输极耗人力物力,轻易是运不走的,即便能运,短时间内也走不远,矿场内找不到它们的踪迹,矿场外就说不定,所以我猜测,铁矿仍在矿场周围,而你所走的路,是最快通往矿场的路。”
怀姝从氅衣下伸出手,抖开一张牛皮质地的地图,笑着说道:“不枉我们花费心思研究路径,精确找到你的必经之路。”
图上大部分都是墨绿色的雪松群,其中弯弯绕绕横生出许多小径,有的用黑笔画了叉,有的用黄笔打了两个点,唯有一条是用朱笔提了一个圈,正是孟珏带着手下走的那条近道。
后有追兵徘徊于雪松林中,他们似乎没得选,只能走最快最近的路抵达矿场。
“你们......”
“我们能找到铁矿,时间或早或晚,有你指路倒是能大大节约时间。”怀姝笑了笑,循循善诱,“你要不要和我们合作,咱们互帮互助,我们也会信守承诺,一回帝都便着手调查彭城,如何?”
“我那样对你,你还愿意帮我?”
割了她一刀,将她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难不成还打算以德报怨感化他?
怀姝假笑一声:“当然不愿意,我记仇的很。但是我们各取所需,也不吃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盗取铁矿携众叛逃是重罪,我没能力免你牢狱之灾,我来这,为的是孟家私情,真正掌握你生死的,是这位。”她偏头指了指韶泽,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孟珏。
他转头去看韶泽,撞见他也在看着自己,面容十分平静:“你若能将功补过,惩罚或许没那么严重。”
孟珏一言不发,心里估算着可行性。良久,淡淡吐出一句话:“趁我没反悔之前,你们想知道什么。”
韶泽抱臂站在他面前,问出第一个问题:“铁矿是运给谁的?”
“魏家。”
“他们给了什么好处。”
“不知道,我只是听命行事。”
“听的谁的命令。”
“北境守城将领,我的上司。”
“信王知不知道此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
韶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蹲身平视孟珏,嘴角擒着一抹淡淡的笑:“既然有守城将领为你作掩护,你又为何冒险当逃兵呢?”
孟珏一怔,不自觉拢起眉心。这话说不通,监守自盗又有大人物作保,没必要在盗得铁矿之后飞快逃离现场,起码应当过了风头之后再行动。他稳了稳心神,肯定道:“我没有骗你。”
只听怀姝啧啧几声,双手卷起地图道:“若你没有欺骗,那只能证明你被人耍了,大徽矿产由朝廷把控,私售是重罪,眼下你不仅售了,还带着手下一帮兄弟当逃兵,你呀,被人往死里整了。”
韶泽伸出手指指他一下,接过怀姝的话道:“信王管辖信都,边境城防之责虽有将领承担,但手下兵士名单均会交给总督与信王过目,你是被特意选中的,为了对付孟家。”顿了顿,又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做了逃兵是事实,你的言论在外的可信度能有多高。”
孟珏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扯开嘴角笑了笑:“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韶泽摇头,拍拍他肩膀道:“你该庆幸我抓了你,却没把你扭送到信王手中,你还有机会。”
看清眼下局势,孟珏老实了不少,埋头闷闷的说:“你要我怎么做。”
“我放你走,按照原计划做你该做的事。”
“不怕我反水?”
“无所谓,你真的一走了之也逃不出信都,若你上头的人知道事迹败露,不会留你活口,那就要看你想死在谁手中了。”横竖都是条死路,还不如搏一搏获取一线生机。
经过一系列交流,了解一番矿难当日详情,韶泽没有犹豫,解开绳索将他放走,临走之际,孟珏回头看向怀姝,主动交代:“你的画像不是我主动要的,你多注意孟家的人。”
话音一落,走进深深夜色之中。
怀姝倒没有多关注画像的事,更多的是思考孟珏刚刚讲过的北境矿场之事。
看守北境城门的将领名叫刑旭,信都本地人,担任守城将领已有五年之久,目前刚过不惑之年,还未成家。孟珏是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算起来对孟珏有着知遇之恩。
孟珏进入北境守备军时,最初的目的是求稳,想跟着刑旭混个不大不小的小将当当,等到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后,自请入帝都守备军营,那样便有机会见到彭城,在那之前,没想过要做风险很大的事。
但在两个月前,刑旭找到了他,说是有一笔大生意,但他手下缺人,看着孟珏武功不错,适合当个领头人。刑旭惋惜孟珏身居低位在北境蹉跎光源,承诺事成之后为避免是非,帮他引荐去帝都军营。
太傅彭城如今年过古稀,谁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孟珏等不了那么久,只想手刃仇人,怎能看他寿终正寝,于是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事后回想起来,刑旭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很想以北境为媒介去帝都,这是有意为之,印证了韶泽那句,孟珏是被特意选中的。
趁着监工不在矿场,由孟珏代行其职,他偷偷买通矿工转移铁矿,不成那些人居然没有人反对,很是顺利的按他吩咐做事,一句多话都没问,他起初还以为是刑旭打过了招呼,这些人皆是一丘之貉。
再后来,刑旭告诉孟珏有人发现了异常,悄悄汇报到他耳中,两人商议之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制造一场矿难将知情人都杀了,把矿工替换成那些死去的士兵,这才有了孟珏携众叛逃的后话。因为原先的那批士兵都有家人亲属,继续待在北境一定会暴露。
现在看来,似乎所有事情都被孟珏一肩扛下,根本没有证据表明刑旭与此事有关联,所有相关的人或被坑杀在矿场,或被韶泽一刀砍死,孟珏独木难支。
思绪飘回,怀姝有些头疼,垂下眼睑捏捏眉心道:“太明显了,魏家收售大量铁矿的事连孟珏都知道,这太明显了。”
韶泽对此不置可否:“你觉得孟珏回去之后,会见到谁。”
闻言放下手,抬眸看向他:“不出意外,是信王,而且,孟珏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