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流水倾泻,打在茂密的雪松林中,闪出点点荧光。
林中奔驰着一匹骏马,马蹄落处深深凹陷,踩弯了满地松针,缓慢而又无力的回弹。
商谨之一手环住怀姝的腰,掌心一片黏腻,分不清是自己开裂的伤口还是谁的血,腥味如影随形,令人作呕。他丝毫不敢松懈,紧拽着缰绳敲打马背,督促它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怀姝背靠着他的胸膛,看不见他的脸,但听得见他粗重的喘息落在耳旁,显然是他伤口崩裂的征兆。可她没心思关注别的,腰间剧痛袭来,直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他们不能在这停住,必须立马赶回信都主城,信王也好,韶泽也罢,需得尽快让他们知道有关山匪的事。
商谨之熟悉这边的山道,很快找到了下山的路,马不停蹄地冲向城门,此时城门紧闭,还不到放行的时候,他们在城门口停下,仰头对着城墙高呼:“开城门!商家商谨之有急事禀报信王殿下!”
守夜的士兵自城墙上探出头,确认过来人面貌,连忙下来开了一张小门,不等他询问什么,商谨之已策马与他擦过,只带起一阵灰尘。
飒飒风声呼啸耳畔,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畅通无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抵达信王府,门口侍卫见到商谨之,什么也没问,上前一拜道:“商公子留步,殿下现在已经歇息,若有......”
不等他把话说完,商谨之捏紧了拳,一字一顿吼道:“我要立刻!马上!见到信王!”
那侍卫被他吼得一震,瞥见他衣衫凌乱领角带血,怕真有什么急事,改口道:“商公子稍等,我等先去通报。”他朝身后的侍卫挥挥手,便有人敲开王府小门进去了。
商谨之下了马,伤口疼痛难忍,不禁双眉紧蹙,却还是强忍着痛意扶怀姝下马。两人站定不久,王府大门吱呀打开,万俟枭披着一件中衣匆匆来接。
见商谨之满身狼狈,不由得愣在当场。
来不及见礼,商谨之手指着东边说道:“快,东边山道有山匪,他们劫持了平民八十余人,快去,晚了他们就跑了!”
之所以急匆匆赶过来,是担心山匪跑得快,不快些派人去追,他们便如泥牛入大海,再难寻其踪影。
万俟枭如梦初醒,着府中护卫快马去请总督,叫他带府兵前去东山道。安排好一切,这才走到商谨之上前,一脸担忧道:“怎么会这样?你受伤了,来人,快请大夫!”
商谨之摆手拒绝,送完了消息,他要赶回家中,也不知道母亲病好一些了没有。万俟枭没有强留,这才分出眼神瞥见怀姝,他顿了顿,觉得眼熟,思索片刻后,认出了她:“怀姝小姐?”
怀姝扶着马背,略微福下身道:“臣女怀姝拜见信王殿下。”见他张口要说话,又补充道,“经陛下特许出都,来信都拜访萧家。”
他看两人形容皆是狼狈,穿着又一致,联想到方才所说的山匪之事,心中猜到了几分,也没说什么。
马只有一匹,先去萧家还是商家,这是个问题,况且他们有伤在身,已不适合骑马。趁着万俟枭还在,商谨之问他借来马车,很是不巧,只有一辆。
想着商谨之匆匆赶回是为了探病,怀姝也没犹豫,让车夫先去商家。她扶着车门走上马车,身体不堪重负,险些栽倒在地,堪堪撑住车厢,慢慢坐下。
商谨之也没好到哪去,是被王府的小厮搀上来的,坐在怀姝对面。
车内挂了两盏纸灯笼,可供他们彼此看到对方的脸,他不知道怀姝是吓的还是受了伤,脸色苍白如纸,比在帝都时更甚。他伸手压在右肩伤处,可以感觉到温热的血自指缝间流出,抬眼看着怀姝,语气不是很好:“你刚才为何让我独自离去。”
她已将定邦收回刀鞘,虚虚握在手中,要掉不掉的样子。听闻此言,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反问他:“难道一块儿死在那?”
商谨之张了张口,似要反驳,话道嘴边又吞了回去,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歹同生共死一场,称得上一句患难之交,怀姝也不再膈应他,如实说道:“我不比你熟悉信都,你若逃出去,比我逃走存活几率要大得多,况且,”她低头看一眼定邦,扬唇一笑,“我手握孟家刀,习的是江湖刀法,孟家多仗义侠客,我帮你,是为了不玷污孟家名声,我总不能把你丢在那被乱刀砍死吧,你武功还不如我呢。”
商谨之怔怔看着她,无语凝噎,心中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与怀姝关系不算亲昵,甚至能感觉得到,怀姝不是很待见自己,他想不明白,为何在生死关头,她会将生机留给自己。
商府离信王府不算很近,约有十里路,马车走在无人的街道,深夜寂静无声,死里逃生之后,早已疲惫不堪,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让人昏昏欲睡。
商谨之合眼休憩,怀姝亦是如此。
只听哐一声有什么东西坠地,他抬眼望去,原是怀姝手中的刀滚落在地,刚要提醒她一句,却见她身躯往前倾倒,眼看就要扑下来,他看情况不对,当即单膝跪地用没受伤的肩膀接住她:“怀姝?”
无人应答,怀姝下巴磕在他肩上,呼吸微弱。昏黄的灯光下,那原本坐着的地方淌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肆无忌惮的往四周缓缓晕开。
王府侍卫去总督府传过信后,总督吕开云飞快响应,召集兵马要往东山道进发,府中闹哄哄的,借宿此地的韶泽被吵醒,披着一件墨色外衣走了出来。
吕开云见了他,主动上前汇报:“将军,东山道发现山匪聚居,我等现在要去探查。”
“东山道?”那时他与怀姝走过的路。韶泽一边系好外衣,一边往外走,明显是要一起去。“怎么发现的山匪。”
旁边已有兵士为韶泽牵来马,他接过缰绳跨坐上去,吕开云同步道:“是商家少主商谨之,夜叩信王府大门送来的消息,他刚从贼窝里出来。”
由吕开云打头,一行上百人快步出发,马蹄声与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响起,惊扰了附近就寝的百姓,不少门户点灯探头观望。
韶泽眉间紧锁,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也不知怀姝有没有安全抵达萧家。
按照商谨之提供的路线,他们很快找到了山寨,窄中灯火通明,眼下却是寂静无声,已然人去楼空。吕开云带大半人马分散追击,留小部分人与韶泽在山寨中检查遗漏。
鬼使神差的,韶泽进了一间布满置物架的房子,架子上的东西大多被搬空,只留下些许散落的铜钱,与没来得及带走的米面粮食,想来这是山匪存放物资的仓库,他正要转身离开去搜下一间屋子,无意间瞥见墙角掉落了一柄卷轴。
卷轴散开了一截,露出一抹红色,好像是一幅画。他拿起卷轴,将其徐徐展开,越看越觉得熟悉,猛地瞪大了双眼。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士兵惊恐的呼喊:“将军!这边好多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