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晨,雾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雨。在一片松柏掩盖的坟地里,一只乌鸦盘旋几圈,落在松柏间夹杂的槐树枯枝上,呱呱叫个不停。
大宝和哑婆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野草。有人刚添了新土,坟前,摆着供品香火,还有烧着的纸钱。一个身躯略显佝偻的老人跪在那里,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沾满泥土,深深的褶皱里浑浊的双眼无神地看着燃烧的纸钱和香火,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一字一顿地说:
“大宝哥,喜凤嫂子,罪人瑞平来给你们赔罪了!五十多年前,因为少不更事,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可是在你们有生之年,却没有勇气当面悔过。可是这五十多年,你们看到的,上天已经给我足够的惩罚;你们没看到的,是我内心对自己的折磨。
“虽然这五十年咱们两家几乎没来往,但我每时每刻都怀着一颗赎罪的心生活在你们身边,我希望你们的日子能过好一点,希望根发好好孝敬你们俩。可是天不开眼,根发他是个不孝之子!这使我罪上加罪啊!”
老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跪着的双腿也因疼痛发麻而瘫坐在地上。小雨不大,却渐渐打湿了他那灰白的头发,也打湿了他的后背。他却浑然不觉,用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泪水,接着说:
“我不求你们原谅,因为我都不能原谅自己。只求来世你们能忘记这一世的恩怨,做一对幸福的夫妻,哪怕我做你们的牛马,也要偿还这一世的孽债!”
一阵寒风吹过,老人打了个寒战,树上的乌鸦呱呱叫着飞走了。老人又点燃一把纸钱,喃喃地说:“大宝哥,嫂子,天气冷了,多给你们烧些纸钱,买点衣服穿吧。我也快去找你们了,不知道阴曹地府你们能不能原谅我。其实,我也没脸求你们 原谅,还是不原谅的好。”说到最后,他已经喋喋不休,语无伦次,但却停不下来。
自从豹子死后,海龙因众叛亲离,无法在村里待下去了,只好带着妻儿背井离乡,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瑞平出院后,觉得此生罪孽深重,子孙跟着遭殃,更觉得了无生趣。他一心惦念着要在大宝和喜凤的坟头上赔罪道歉。无奈山鹰不让他出门,这是趁着山鹰进城的机会,他悄悄来到坟地里,找到了大宝和喜凤的墓碑,倾诉他一生的罪孽。哪知这话头一旦打开,却竟然收不住了,瑞平直到把憋在心里的所有事情都唠唠叨叨说了一遍。瑞平只顾说得痛快,他不知道站在他背后的根发,听得清楚。原来,原来,是赵瑞平强奸了娘!他就是那个强奸后的孽种!
根发拳头紧握,他几乎要上去一顿老拳!但是看到颤颤巍巍的瑞平,他也只有暗自愤恨。这么多年,他错怪了自己亲娘,娘却从来没说过,也没怨过。而如今,娘已黄泉之下,他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他的过错!
瑞平絮絮叨叨地说完,又郑重地磕三个头,才缓缓起身,拿起铁锹,在坟头旁边载下一棵柏树。
根发看着已经走远的瑞平,转身跪在爹娘的坟前,泪流不止。即使娘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伤心……
(全文完)